深夜的街面已空无一人，忙了一天，对于第三类人的样本一无所获，张小翊感到沮丧。凌晨1点，只能回宿舍了。张小翊打车到学校门口，校门大门已经关上，只好从小门走进校园，向宿舍走去。
从校门到宿舍有一段距离，刚刚在迪吧摔了的那一跤，摔歪了右脚的高跟，踩着歪掉的细高跟，真的好吃力，没走一会儿，张小翊都要停下来休息一小会儿。她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如此深夜，尾随之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她不敢回头，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张小翊，干嘛走那么快？”她听到身后的人在叫她。
转过身，看到谭辛平，他在昏暗的灯光中向张小翊走来。
灯光下，张小翊紧身的低胸粉红色兔绒线衣上装搭配着深红色超短裙，不失清纯可爱，露出细长的腿，纤细的身材又倍显性感。
“你怎么那么迟才回来？又去哪里瞎混了？穿成这个样子。”谭辛平看到张小翊的装束，吃了一惊。
“没干什么。”张小翊不想和谭辛平多说，千万不要和他说太多，免得他又使坏。她忍着痛，踩着高跟一路小跑，逃离尴尬的现场。
巨大的冲力下，右脚的鞋跟不堪重负，果然断了。唉，可惜了一双高跟鞋。
为了找到失足妇女的切入点，这几天不是非常重要的课，张小翊不是请假就是旷课，满大街找寻机会。柜子里没有几件漂亮的衣服了，她又穿回平时朴素的服装，背着双肩包，还是一个朴素的学生妹样子。
各行如隔山，此话真的不假。到按摩城面试了几次，老板不是嫌张小翊瘦就是嫌她手法不好，没人录用她。思来想去，张小翊又去了不夜城。
她摸索着，找到人事经理的办公室。人事经理是一个妆容精致的丰腴中年女人，她正在办公室墙边的镜子前补妆。
“经理，我想找份工作。”张小翊对人事经理说。
“谁介绍你来的？”经理拍完粉饼，房间里弥散着粉饼浓浓的刺香，她一边涂着鲜红色的口红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隔壁KTV的阿伦。”张小翊想着，娱乐界就认识这么个人，先借名字用一下了。
“你多大了？”经理问道。
“22岁零126天。”张小翊回答地很精确。
“现在在做什么？”
“大四，马上就要毕业了。”
“是大学生啊，为什呢要做这行？”
“学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家中遭遇了变故，背着外债，需要尽快还债。”
“唉，这样啊……”经理有些恻隐：“你学什么专业的？”
“考古学。”张小翊找了个就业率不高，经常背锅的专业来应对。
“想要做什么工作啊？”经理上下打量着张小翊。
“什么工作？在不夜城的工作就行。”张小翊不解。
“想来不夜城还是眼光的。我们这分前台接待、迪吧公主、包厢公主、私人定制很多种。”
“有什么区别？”张小翊问道。
“当然有区别，前台接待主要负责预约、引导、结算，是我们这最基础的工作。迪吧公主要会跳舞，在迪吧里活跃气氛，适时卖一点酒。包厢公主在包厢里帮助点歌，最重要就是要卖酒卖产品，也是我们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私人定制是什么工种？”
“这个你现在不必了解，等以后做好了，再给你介绍。”经理摇了摇头，好像在评判一件残次品。
“那我做什么工作？”
“以你的条件看，暂时先做个前台接待吧。”经理安排的是最低级的前台接待，张小翊在心里暗笑，我这种条件，在她们行业里果然就只能算个残次品。
“工资怎么算？”
“一周7天安排1天值班，值班时要全天候在，其余时间每天傍晚7点打卡，半夜2点打烊，一个月工资1800元。”
“可以。我今晚就能上班。”说实在话，服务业的低端工种，工资真的低的可以，但是主要为了接触调查问卷的对象，做好就走，没想挣钱，张小翊爽快地答应了。
办完手续，经理带张小翊在不夜城里逛了一圈，介绍了一下楼层分布。白天的不夜城没有营业，没有夜晚的那么喧闹，没有灯光的照耀，暗淡无光。二楼和三楼的包厢密不透风，沉闷压抑，虽经过清洗，角落里还残留有没有洗净的呕吐物，皮沙发上有着被烟蒂烫过的小洞。负一楼的迪吧里残存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能想象每个夜里在这里燃烧时光的人们能有多疯狂。
“经理，我要怎么称呼您？”张小翊问道。
“我姓徐，这儿的人都叫我徐姐。”
“那我也叫您徐姐。”
“行。”
“您看上去非常年轻，很有气质呢。”张小翊使出全身怕马屁的功夫，旁敲侧击地问徐姐的年龄。
“哪里呀，你这小嘴挺会说话的。”徐经理笑道。
“您做这行多久了？”张小翊又问，这也是她调查问卷中的问题之一。
“十多年了，在这里做了4年左右。”
“唉，我要做多久才能有您这样的成就啊。”
“大学生果然有理想。”徐经理拍拍张小翊的肩膀：“不要急，好好做，过一阵子我把你介绍给一些老板。”
“谢谢徐姐。”张小翊向徐经理道谢，她又问道：“徐姐，你出台吗。”
“你对这个有兴趣？”
“这个赚钱快一点，不是吗？”
“我现在已经不做这个，倒是你，可以考虑考虑……但是，你太瘦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客人喜欢。”徐经理笑眯眯的，又来一台赚钱的机器了，虽然不怎么看好她。
“您为什么会选择从事这个行业？”
“我不像你，有学历，说了不怕你笑话，我高中都没毕业就到这里打工了，起初做的是餐馆服务员，又累钱赚得又少。后来遇到了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介绍了KTV的工作，之后就开始做这行了。”
“看来，进这行要有领路人。”
“确实。不过，这个行业公安一直查的严，光拘留所我都进过3次了。”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做？”
“本来也没想做多久，赚了一些钱后，遇到了我第二个男朋友，本来想好好结婚生子，怀孕了之后才发现他有老婆，我既被骗了钱，又被骗了身。现在女儿在读书，什么都需要用钱，那就再做几年吧。”
“您一个月能挣多少？”
“我们这儿也是体力劳动的地方，按劳分配，多劳多得。”
“那您对您的收益还满意吗？”张小翊继续问道，这也是她问卷上的问题之一。
“总体还是不错的，年轻人好好干。”徐经理有些不耐烦了，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多问题：“你去跟着Amy，我把她电话号码给你，你有兴趣的话就多问问她。”
“哦，谢谢徐姐。”张小翊道谢。
真是太好了，又可以做一份调查问卷了。
张小翊分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因为是前台，层次低，所以和另外7个女孩子共同用一个休息室。休息室在不夜城的顶楼，休息室里有6个上下铺，公12张床，现在用了8张，另外4张堆满了其他女孩子的杂物。
休息室里只有4个女孩子，另外3个女孩子只有上班时间在这里休息。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张……”张小翊留了个心眼，没说出自己的名字，在这里还是不要用真实的名字：“我叫Lucy。”
“嗨……”一个女孩子向张小翊打了个招呼，她爬下床，点了支烟，走到张小翊面前，围着她走了一圈：“要不要也来一支？”
“谢谢，我不会抽烟。”张小翊拒绝。
“试一下不就会了？”女孩对着张小翊吐了一口烟，假笑了一下。
“我也没钱抽。”张小翊被烟呛到了，咳了几声。
“那好，不勉强你。我叫Tina，Christina的Tina。那个在换衣服的高个子女生叫小桃，长头发那个姐姐是Mini姐，玩手机那个短头发是卓安娜，英文名叫Joanna。”
利用休息时间，张小翊赶紧联络感情。张小翊早有准备，她把江渃溪送的那根萝卜丁口红卖了，换成了很多便宜又实用进口润唇膏EOS，每个姑娘都送了一个这种椭圆形像鸡蛋一样的润唇膏。
礼物拉近了女孩子之间的距离，张小翊和她们熟络地聊起了天，女孩子们的情况，张小翊也逐渐了解。
Tina，20岁，贵州女孩，未婚，迪吧公主，为了逃避高考，17岁高中没毕业就来到这个城市，歌唱得很好，经由老乡介绍进入这个行业。后来学习了流行舞，就到迪吧工作。烟瘾大，偶尔还吃点兴奋的小药丸。每个月的收入大部分用于买化妆品、买衣服和抽烟。偶尔出台，出台看心情，或者特别缺钱的情况时候也会接一两单生意。想继续从事这个行业，因为除了这份工作不知道能做什么。
小桃，19岁，四川女孩，未婚，前台接待，还是兼职的平面模特，中专学历。经由朋友介绍到这里工作，男朋友是不夜城的保安。不出台，因为男朋友不肯，业余自考大专，再做几年赚够了钱，就回老家结婚做小生意。
Mini姐，27岁，贵州人，离异，Tina的老乡，Tina入行的介绍人。情感波折，离过2次婚，没有子女。第一任老公劈腿，第二任老公出国后抛弃了她。一直跟着Amy姐，本来已经结婚退出这个行业，情感受伤后，不再相信感情，认为金钱至上，重操旧业。包厢公主，每个月出台、卖酒能赚很多。
卓安娜，25岁，江西女孩，离异。初中毕业后做生意，被骗后生意血本无归，前夫坐牢，无奈为了赚钱还债进入这个行业。会打碟，晚上在迪吧上班，也做包厢公主，在她的努力下，欠的外债基本还清了。她暂时不会离开这个行业，在这个行业中，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小妹们也很尊敬她。
这个行业，人人都有故事，社会本就有其黑暗的一面。只是，多数人面对着血淋淋残酷的现实时，因没有强大的力量，足够的能力，或者屈了服现状，选择的是放弃斗争，任由自己放纵沉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