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逆循声看去,只见那声音的主人,正是自己对面监牢里的一名瘦削男子,那人身着一件略显破旧的青黑色长袍,与石墙的颜色十分相近,加上他的肤色偏暗,脸色也有点发青,所以一时间苏逆竟没能从那昏暗的光线中发现他。
直到他靠到了铁栏边出声说话,苏逆这才得以顺着光线看清楚他的相貌。那人看上去像一个中年书生,两撇八字胡像是用狼毫率性挥洒下的两笔墨迹,掺杂着几缕雪白之色的长发,即使是在牢狱之中也被梳理得很整齐。眉宇间英气十足,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魄。
苏逆打量了他一番,心中不由得暗生出一点欣赏之意,俗话说相由心生,从此人的容貌上,苏逆便能大致看出,他必然是一位久经官场,身居高位的正直之人,想来应该是因为自己的清廉、刚正而得罪了某些人,所以才落得这锒铛入狱的结局吧?
苏逆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躯,让自己尽量正面朝向那位中年人,以显示自己的尊敬之意。他向对方微微颔首,而后问到:“这位先生,劳烦您能否告诉我一声,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还看不出来吗?这里当然是监狱。”那名中年人面表情,语气淡漠地回答道,“准确点来说,是咱们青云洲的天牢。”
“青云洲的天牢?”苏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记忆中,自己还应该在南海尽头的星空中飘荡呢,怎么等自己一醒来,就突然来到了这遥远的青云洲?
不知不觉地跨越了大半个九洲世界也就算了,一醒过来就被关进了大狱里,这又是什么情况?
苏逆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他实在是搞不明白现在的状况。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先尽可能多的再打探一些消息。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先从面前这位中年人身上入手,他赶忙继续问到:“敢问这位前辈……尊姓大名?”
那人有些诧异地看了苏逆一眼,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反问道:“你……不是都城的人?不对,看你的样子,倒也奇特,似乎连青云洲的人都不是?”
苏逆这才惊觉,自己还依旧是那白发异瞳的模样,这副相貌可是有些太过显眼了。他自然是不可能在这里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的,不然再加上他这极具特色的相貌,消息一传出去,不被天神盯上才怪。得想个办法,编造出一个假的身份才行。
他的思维一转,立刻便想出了一个不错的说辞:“在下是北寒洲白冥族的人,不过早年犯了些过错,被逐出了部族。后来听说白冥族投靠了南海的恶魔,我也就再也没回去过,就在九洲四海为家了。”
顺带着,他还又编造了一个假名出来:“前辈您可以称呼我为……楚苏,白楚苏。”
白冥族人大多都姓白,至于“楚苏”两字,自然就是取自楚楚和他自己的名字,从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凑成了这个假名。
“原来如此。”那名中年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并没有怀疑苏逆的说法。
随即,那人也正了正衣衫,拱手道:“在下谢竹,青云洲掌民使,不过是曾经的了。”
掌民使吗?
苏逆对于九洲通行的官宦体制还是有所了解的,帝王之下分左相、右相,统管国家要务,再往下便是民、狱、金、工四大掌权使,分管户籍、律法、财政、铸造四大方面的事务,加上一位大将军统管军事,一位监察长史负责监管这些部门的正常运转,便构成了宫廷之内最高层的权力机构。
换句话说,这位名为谢竹的中年人,还真是一位极有本事的人,能在这个年纪,成为青云洲的掌民使,几乎已经是站在了仕途的顶峰,着实值得令人称道。
只不过……这“曾经的”三个字,就有些值得玩味了。看来这位掌民使大人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太平啊!
“谢大人,久仰久仰。”苏逆客气了两句,随后便又追问道:“谢大人既然能站到掌民使的高位上,按理来说应该是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的,怎么又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谢竹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没有开口,反倒是他旁边监牢里的一名男子突然靠到了铁栏边,对苏逆说到:“看来这位小兄弟确实在青云洲待的时间不长,对青云洲的现状还不太了解啊。”
苏逆转头看向了那声音的主人,那人也同样穿着一身暗青色的长袍,看面容和谢竹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要年轻一点,嘴唇上和脸颊两边也没有胡须,头发也看不到斑白的痕迹。
那个年轻一点的男子也没有等苏逆多问,便很有礼数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在下谢杏,家里排行老二,我兄长便是刚刚和你说话的这位谢竹大人。”
“久仰久仰。”苏逆同样客客气气地向谢杏点了点头,着谢家兄弟二人都被抓进这天牢之中,想来青云洲的朝堂只怕是不怎么太平。
虽然猜到了这一点,但苏逆还需要更多更准确的信息,他便接着问了下去:“晚辈确实在青云洲待的时间不长,对朝堂之事,确实没有太多了解,还请谢杏兄告知一二。”
“朝堂之事不了解,那这乱民之事,楚苏老弟应该见识到了吧?”谢杏如是说道,可他这一说,苏逆的疑惑却更多了。
“乱民?青云洲什么时候发生暴乱了?”苏逆有些讶异和茫然,“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情吗?但我离开中洲之前,最后看到的各洲简报中,并没有提到青云洲发生了动乱啊?”
看谢杏话里的意思,青云洲的暴乱应该已经有很大的规模了,甚至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这样大规模的暴乱,绝对不会是短时间内发生的,肯定有一个比较漫长的发酵过程。雪球都是一点一点滚成雪崩的,但自己离开中洲也就一个多月时间,在他离开中洲之前,青云洲的情况还十分平和,没有任何异常传来,怎么会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发生了这样大规模的暴乱事件?到底是什么引发的?
苏逆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并没有表露在脸上,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露出破绽,所以也就没有在乱民暴动这方面追问下去,只是简单地点点头,算是附和了一下谢杏的说法。
谢杏见状,便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咱们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能在民间掀起这场暴动和叛乱,在朝堂上再弄出些腥风血雨来,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看看这天牢吧,如今的天牢哪里还是裁决、执法的地方,这根本就是他江天南的私刑堂!”谢杏义愤填膺地骂道,“别说我兄长是掌民使,就连掌狱使崔鹏大人,监察长史司马睿大人,都一样被他用那些可笑的借口关了进来!更别说再往下的诸位同僚,我们这么多年,行事端正,两袖清风,问心无愧,却最终都被这昏君送进了这天牢,这可真是太平盛世,海清河晏啊!”
说着说着,谢杏都忍不住气急而笑了,他眼中的愤怒和怨气几乎快要烧成烈焰迸出眼眶,不止如此,苏逆还能看得出来,他的眼中还有一股浓浓的恨意。
江天南,这个名字苏逆听过,正是青云洲的当代君王。以前有几次到访青云洲时,也曾经听说过这位帝王的名声算不上多好,专横、乖戾,才干中庸,这是最常听到的对这位帝王的形容词,不过现在看来,这江天南的恶劣程度,只怕是还犹有过之。
“二弟,慎言!”谢竹见自己的兄弟情绪有些失控,立时寒声提醒了他一句。不过他看上去明显不是想反驳谢杏的说法,只是忌惮会有好事多舌之人听到这番话。
谢杏则是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说到:“大哥,我们既然已经沦落至此,还有什么需要忌惮的?难道就因为我们能在这里谨言慎行,那昏君就会对我们网开一面不成?”
“更何况,小妹的仇,就算是他放过我们,我也不会饶过他!”说到这里,谢杏眼中的怒火与恨意再度暴涨,“如果他不杀我,我也必须要宰了这昏君,给小妹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