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说人家儿媳…”为何不问问自己,是否算得个称职的妻主。
就算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刻,沈半夏还是没有说出他对她的真实想法。
因为他想着,他一贯是如此的,本就不善言辞,而他们尽管订了婚,其实也并没有熟稔到那般你侬我侬的地步,贸贸然的,要叫他说出如她那等过于煽情的话,他势必说不出口的。
他回头又揣摩了一下自己似乎一直把控在手里的情丝,他仔细去分辨,一缕一缕的理清楚它,在与她的相处中,他是否真的刻意存着隐藏他自身情感的心思?然而他忽又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如此,活像个情窦初开的生涩少年一般,羞与心爱之人启齿相思之苦。
之后回了竹屋,事儿一多起来,他便放弃思想这些无谓的琐事了。倘若她真的一丁点儿都感受不到他的心意,那也就算了,谁叫她驴儿一般蠢的,榆木脑袋。
沈习走了。
那是在一个阴凉的早上,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连同竹屋的一切都被马车远远的抛在后头了。
家里有多好,总要出门在外才知道。这个道理,本来沈习也早已渐渐懂得它的涵义。她并不清楚半夏究竟是如何说服他母亲的,总之,接下来的日子…
她坐在有些颠簸的马车里一边想着,一边还不忘捋开了布袋子的松紧带,好奇的瞧了瞧里边的干粮种类,随即又把它束好放在一旁的矮凳子上,和包袱堆放到一块儿。学着电视剧上的苦情角色一样的捶了捶膝盖,作悲戚状的喊道:“这日子该怎么过呀…!”
沈习走后的某个深夜,半夏辗转反侧的睡到后半夜,感到口渴,便起来喝水。
夜晚是寂静的,他撑开窗沿的竹撑子,朝外头四处望了望,除了深不可测的幽蓝,还有一轮弯成钩牙的明月,正凄厉的发着寒光。
他触景生情,不由得想起一些事来,结果睡意全无了,只好依靠着嫩绿漆木的竹床支柱,坐着发呆。尽管他那样失神,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一屋子的空洞无物,神情专注得仿佛下一刻空气里就会出现一个人影儿似的…
渐渐的,外头天光开始蒙蒙亮了起来。在第一缕曙光照进屋里来时,他的眼前,心底,始终都像是雾里看花一般的晦暗不明。
这是有生以来,沈半夏第一次感到了何为懊悔。
那天晚上,他明明可以那样决绝,让她离开也绝非口头赌气之举,然而当她一走,他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等她了。
毕竟说到头来,她对他,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不管是贴身的信物,还是口头的承诺。就算当日临走之前,他一不要求金银,二不要求情爱,她就干脆什么也不给了。
有时他不禁要去想,她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这般的榆木脑袋,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半点不懂,别说母亲瞧不上这糊涂性子,任他要迁怒于她,却还不行。因为这个人总是这样,从前丢三落四,忘东忘西,也就罢了,直到这最后一刻,连同他的心仍忘了一并带走…
而他自己倒好,不但没有察觉,竟然还自作主张的打点好一切,让她可以心无旁骛的离开,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原来他一直都在自以为是,确信自己从来如旁观者那般清明,却不知早已做尽当局者的愚昧之举。一如纸鸢,他亲手把线放掉,却妄想让它自己飞够了,便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像只蠢驴似的过日子,蒙着眼睛,转了大半辈子圈,却还不知道自己一直磨的是什么,是豆子,还是辛酸。”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来。
他是这样的自作孽,终究也没有维持太久,便被母亲一语道破了。“夏儿,你这是猪油蒙了心,自己给自己下套!你到底明不明白!”
啪——!
那天,是母亲第一次因为他做错了一件事,而打了他一巴掌。
“糊涂!她要走,你就让她走!就算你同她定了亲,你又不是汉人,长婴少年一旦定亲,就算中途折了妻宫,你未过门,照样终身不得改嫁。她这一走,确切说过何时回来?没有…!这岂不是要叫你未婚而先守寡,好狠的心!若她一直杳无音信,你拿什么指望后半生?那日老宅院里定亲的糖饼,从街头送到巷尾,远亲近邻哪个不知?你早已过了婚龄,如今许配于她,断不可能再有女子前来提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消一年半载,多的是人等着看笑话,在村里,你又要如何立足?糊涂!糊涂啊!”
当脸上的痛意扩散到不可忽视时,他突然醒悟过来,当想到这种种不妥之处,一切,也就太迟了。
在一个深夜里,他拿手盖住双眼,那时只觉得喉咙里似乎有根刺,扎得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即便他起初是有过期待的,可是抵不过日复一日的漫漫长夜。
后来,他还是释怀了。因为他本来就不是那等盲目的把希望全部都倾注在一个女子身上的男子,即便这个女子将成为他的妻主,那也一样。只是对于她,比起别人,他似乎总要宽宏大量一些。他想,就算她再也不出现了,自己原本也是打算终身不嫁的。母亲说的一切,只不过少了一个她,说到底,其实并无区别。
沈半夏思前想后了一番,除了那夜的一个
吻,还有临走之前的那些东西,他到底也没有给她占去太多的便宜。他没有什么好处让她得了,而一个女子,如果只是为了得到男子的某些好处,那他还要这样的女子来干什么?
他也不像她,对待任何事,总要犹豫不决一番,他一旦下定决心,便能够毫不留情的收回他所有的期待,在任何人身上,这一点不假。至于别人的看法,他从来管不到谁的头上去,也从不认为这些人的看法就能有多高明。
沈习走后的不久,他偶尔想的是:“万一,她不回来了…”后来,他翻过了日历,连同烦恼也仿佛翻过了页,不再念想什么了。“如果不回来,那就不回来了吧。”
他想着:即便后来无人能为他遮风挡雨,有朝一日,他也可以独自面对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