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县衙后院。
经过种氏的一番张罗洗涮,院内的血污已尽数洗净。
衙内之人知道她是邓锋的女人,都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可种氏却有些不安,衙内的官仆小厮,虽对自个儿恭敬有加,然自打入城之后,她就还没与邓锋见过面,兴许是颠沛流离久了,这种虚幻的安定,让她愈加不适、紧张,或许只有见到邓锋本人,她那敏感的神经,才会真正放松下来。
带着这种愁绪,她又到县衙门口去等候瞭望。
衙差李农,因领路有功,目前已被邓锋提拔为衙差之首,管着二十号人,负责县衙的护卫。这让他有些飘飘然,对下颐指气使,对上察言观色,他的基本功倒没落下,瞧见种氏又到县衙门口等候。
他赶忙拖着小帽,一路小跑上前劝慰:
“夫人,将军他急务繁忙,昨儿就宿在军营,今天又忙着清点府库,发放粮饷,指不定老晚才回来,您就先回去歇息罢,一旦将军回来,小的必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种氏笑了笑,却仍旧矗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前方。
她身旁的丫鬟使了使眼色,李农心领神会,不再言语,返身回到大堂,搬来一张胡凳。
“夫人,您坐。”
还没等种氏落座,只见前方远远五六骑奔来,不是邓锋还是谁。
种氏大喜,赶忙上前迎接。
邓锋也早已看到了她,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李农,就笑道:
“住得可还习惯?”
种氏瞧他意气风发,应该是事情办得还不错,也莞尔道:
“没看到将军,就不太习惯。”
邓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身旁的李农也点头哈腰:
“将军,夫人昨儿和今日,都已经在这恭候多次了,每次都等个把时辰。”
“哦?”
邓锋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却没说什么,迳自走向衙内。
......
夕阳的余辉从窗户斜射进屋内,使得偏暗的厢房,明亮不少。
在种氏的服侍下,邓锋正躺在木桶内,一边享受夕阳的沐浴,一边舒舒服服地洗澡,多日劳碌奔波,他浑身上下早已发酸发臭。
种氏边帮他搓澡,一边却若有所思,临了才道:
“......下人不明就里,胡乱称呼,还请将军不要介意。”
邓锋淡淡一笑,顺势握住她正在搓洗的手:
“这有啥,老子娶了你,不就名正言顺了?”
“啊?”
种氏不敢置信,惊叫出声,邓锋疑惑地扭头看她:
“咋的,不愿意啊?”
“不、不是,是奴婢觉得自己配不上将军......”
邓锋一愣,随即破口大骂:
“吗的,你被那些人上了?”
种氏羞愤交加,将澡巾甩在邓锋肩上,就要出门而去。
邓锋眼快,赶忙一把拉住她,嘿嘿直乐:
“没有就没有呗,生啥气呀。”
看她别过脸,仍旧一副不解气样儿,邓锋道:
“也罢,老子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看上你了,想娶你当婆姨,咱老邓家以前也算是官宦人家,但到我爷爷那一辈就没落了,老爹当个功曹,尽忠职守,临了还被县长那帮狗东西陷害,当了替罪羊,那会儿我十八岁,没法儿,只好带着弟弟妹妹,媳妇儿子,出城避祸,谁料刚在附近的民堡安顿不久,媳妇嫌咱家败落,跟人跑了,后来不久,又遇到抓壮丁,稀里糊涂就入了军......此次打县城,一半是为了安身,一半也确实是要给老爷子报仇。”
听他叨叨这么多,种氏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那你就不回去看看?”
邓锋心中一动,但最终还是叹气道:
“我被抓时,妹妹十六岁、弟弟十三岁,那倒霉孩儿也才三岁,这年头兵慌马乱的,都不知道他们可还存活,再说了,老子有亲人家属要照看,弟兄们就没有?现在城里还不稳定,外头的局势也不明朗,我若自个儿先去接了家人,算怎么回事儿,等以后站稳脚跟了再说吧。”
见她还是没动静,邓锋惶急道:
“行还是不行,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种氏轻轻一笑,拿起澡巾,继续给他搓背:
“我已是你的人,你说咋办就咋办呗……”
邓锋高兴道:
“那行,等雍凉兵退了,寻个好日子,咱就把婚事给办了。”
忽然,他又好像想到什么:
“对了,阎、桥二人死后,他们家不是有许多女眷吗,我瞅着有几个还是长得很水灵的,就把她们配个咱左屯的弟兄吧。”
种氏道:
“弟兄们愿意吗?”
邓锋大声道:
“怎么不愿意,要搁在以前,各人讨个农家媳妇都够呛,咋的,现在大户人家的女子配他们,还觉得委屈啦?”
种氏拧干澡巾,开始给他按肩:
“狼多肉少,就怕你不够分。”
邓锋却笑道:
“这有啥,此次突袭县城,傅俊、陈升、二虎三人出力最大,先给他仨儿分,剩下的则抓阄决定。”
种氏听他道得云淡风轻,内心却是一叹,只觉得她们女人就是命苦,在乱世中更似物品一样被人分来分去。
眼前这人虽说粗鄙了点儿,与以前自己梦想中文采斐然的夫君,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所幸还是个好人。
一想起以前被抄家时,父兄被杀,母亲悬梁自尽,三个姨娘被乱兵凌辱的惨状,再对比现在的相对安宁,种氏忍不住就掉下泪来。
要不是阿姐为了保全她们,主动讨好承欢,说动了那来抄家的骑都尉樊先,自个指不定也没脸活在世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种氏的思绪才从悲伤的过往中回过神来,她试了试水温,发觉水有点儿凉了。
“将军,要不要再加点热水?”
邓锋却没有反应,种氏转身走到近前,才发现对方低着脑袋,打着轻鼾,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是,这些天不是赶着行军,就是攻打县城,事儿一大堆,整个运作都要靠他指挥应对,是个铁人也得累趴了。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未来的夫君,种氏恍惚间竟忍不住凑近观瞧。
轻抚着他左脸上那道箭疤,再看看他胸前凸起的肌肉,竟然也有几道醒目的疤痕,种氏若有所思,想着这个男人所受的苦难,也不比自己少,两个苦难人结成连理,也算是缘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