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牧官邸,占地十余亩,位于城东,是典型的仓楼式建筑,此刻在官邸内,高朋满座,贤达云集。
除了南阳太守邓济、江夏太守黄祖,因戎务不能分身外,其余的如长沙太守张羡、南郡太守郭永、武陵太守曹寅等荆州要员,俱悉数到齐,以庆贺刘使君收复南阳之功。
接风宴上,太守、别驾、主簿等高官居上座,南阳郡等县官则居末尾,末尾之中又分县令、县长之别,如此一来,邓锋等已排在几十步外,要想与刘荆州话语,很是不易。
“桓卿,你说刘荆州,果真会信守诺言吗?”
穰县县长阴盛,轻声问道。
邓锋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酒菜,有美酒、有鲜鱼、有水煮牛肉,甚至还有许多他叫不出名的食物,直让人垂涎欲滴,不过刘荆州未到,他不敢率先动筷罢了。
看邓锋专注于美食,对自个儿的发问无动于衷,阴盛不禁内心鄙视,到底是泥腿子出身,不察安危之机啊,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吃。
腹诽之余,忽听一声叫唤:
“刘使君到!”
众人起身望去,便见荆州牧刘表在各心腹幕僚的簇拥下,徐徐入场。
他年过四旬,名士作派,身着华贵锦衣,长须美髯,缓步走向主席,然后向众人含笑作揖:
“诸位一路风尘,很是辛苦,便不必拘礼了,坐下吧。”
“谢过使君。”
众人称谢坐下。
刘表则拿起酒盏,缓步走下坐席,一一与众人识别。
“下官南乡县令李雄,见过使君。”
“下官育阳县令刘镇,见过使君。”
“下官穰县县长......”
“下官安众县长......”
轮到邓锋时,他一把抓住刘表的手,兴奋道:
“下、下官新野县长邓锋,见过主公,主公风仪,下官等倾慕已久,今日所见,果真是风度翩翩,一时之表啊,下官敬主公一盏。”
说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刘表一愣,随即微笑点头,暗道此子伶牙俐齿,倒是挺会说话的,然后继续转身下一个。
如此转了一圈儿后,他才缓缓开宗明义:
“今召诸位太守、南阳诸君前来,非为其他,便是探讨一下南阳善后事宜,以及今后我荆州方略,诸位但可直言,本官洗耳恭听。”
众人直道不敢,但凭使君吩咐,我等无不肝脑涂地云云。
邓锋抓住时机,端起酒盏,起身侃侃而谈:
“袁术横征暴敛,不恤百姓,自其窃占南阳以来,履兴刀兵,却不与民休息,南阳百姓早就渴慕义兵久矣,今幸得主公发仁义之师,解民以倒悬,不然我南阳百姓,还不知被蹂躏到几时。
下官一路南下,所见百姓安居乐业,士绅商旅,不绝于道,一派欣欣向荣,足见主公仁政爱民,各地百姓才会争相拥附,下官等能为主公御下,实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呐。”
此言道完,在场诸人,反应不一。
吴巨摸着下巴,暗暗懊悔,邓贤弟这张嘴,一口一个主公,当真是厚颜无耻啊,刚才自个儿怎么就瞻前顾后了呢,现在好了,好话赖话都被他说了。
阴盛也颇为惊异,想不到这泥腿子,竟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其余各县的人或鄙视,或后悔,或惊奇,鄙视者,谓其寡廉鲜耻,这么快就上赶着诋毁旧主,巴结新主;后悔者,便是懊恼自个儿反应慢,让那毛头小子抢了先。惊奇者,则奇怪此人毛还没长齐,怎么就做了一县之长?袁公用此等乳臭未干之人,焉能不败。
那些太守、别驾、幕僚,瞧一小小县长,就敢先声夺人,不免有些不快,但看使君轻抚长须,不置可否,貌似还颇为享受,他们便按耐住了没有出言呵斥。
甭管是否言不由衷,众人都纷纷附和,直道邓县长言之有理。
一派祥和欢闹之中,众人用过了宴席,然后又被安排到一处宽阔的大厅,小憩歇息,厅内布置豪华,香炉芬芳,不时有下人奉上瓜果解暑,还有歌妓伶人唱和,附庸风雅者,一个个摇头晃脑,品头论足。
南郡太守郭永,年逾五旬,字文宣,冀州钜鹿人,他官容举止较佳,此刻也忍不住抚须赞叹:
“常言道赵女多姿,魏女歌甜,楚女细腰,古人诚不欺我也。”
武陵太守曹寅闻言,则戏谑道:
“听闻郭府君有一女,年不过十,却颇有妇好之略,寻常男子亦不能及,故府君为其取字女王,不知传言果真与否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颇感玩味儿,给自家女儿取字的多了,但叫做“女王”的,还真是绝无仅有。
郭永有些不好意思,自家二女儿,生得粉琢玉雕,聪明伶利,他好不宠爱,但或许惯久了,脾气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有次为其庆生之时,他喝高了点,当着众宾客的面,就顺势为女儿取了个女王的字,从此沦为坊间笑谈。
他连连摆手,尴尬道:
“让诸位见笑了……”
在场一片欢笑,邓锋心里则有些苦涩,他孩儿要是还活着,也该六岁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此番回去,定要好生找找。
小半个时辰后,刘表入席,一番虚寒客套,才开始步入今天的正题。
有了前番邓锋的无耻铺垫,现在的议事进程快了许多。
随着刘表对南阳众官的肯定,以及承诺诸人职位不变,大伙总算松了一口气。
当他问及南阳的善后巩固事宜,以及今后荆州的发展方略时,众人接下来的献言献策,顿时踊跃了许多。
杂乱的建言中,别驾蒯越起身琅琅道:
“今荆州全域,已大抵勘定,主公拥众十数万,跨地千里,府库充盈,甲兵强盛,天下何人能及?
当此之时,当奋义兵、入武关,以复三辅,关中流民四出,逃入荆襄,足见关中父老苦于李傕、郭汜盘剥,早就心怀怨愤,主公若能趁势杀入关中,旌旗所指,二贼必是束手就擒。
届时,奉天子以令不臣,天下可定矣!”
“蒯别驾所言极是,使君乃汉室宗亲,天下仰望,诛除逆贼,自是责无旁贷,我等汉臣,眼见君父蒙难,安能袖手安坐,不思一为?”
主簿庞季,适时地出言附和道,同时眼巴巴地看向众人。
此言一出,几个太守,以及南阳郡的县官,均脸色异样,就像吃了屎一样,原先还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霎时清冷下来。
刘表脸色则有些难看,但又马上挂上笑容,同时扭过头去,看了看右下首自己的心腹谋士,同样身居别驾高官的蒯良。
蒯良,字子柔,与其堂弟蒯越,俱是荆州宜城人,早年刘表入荆州赴职,宗贼豪帅林立,政令不通,就是他与蒯越为刘表谋划,一举伏杀了盘踞各地的地头蛇势力,进而又在襄阳人蔡瑁,以及当时占据襄阳城的军阀陈生、张虎的拥戴下,得以立足荆州,可以说,刘表时下之功,蒯、蔡二族,居功至伟。
但时下智囊,则只是轻轻摇头,不予置评。
尴尬之际,长沙太守张羡终于出声了,他丹凤眼,鹰钩鼻,一看就是城府深沉之人,从宴席开始到现在,他都没说过几句话,现在事关到他们的切身利益,自然不能再沉默下去。
“蒯别驾之言,虽合义理,却不符于时势,今使君虽夺得南阳,但立足未稳,急需咱们南阳的各位贤达,鼎力相助,以恢复生产,与民休息,况且此次出兵,耗费不少,各郡县的子弟,亦有不少伤亡,其间的抚恤慰问,急待落实。
至于长安的李傕、郭汜等辈,虽是粗野武夫,但颇晓军事,且常年累战,未必便如别驾所言,民心思变,不堪一击。
以我久安之卒,跋山涉水,远寇关中,胜了则是惨胜,败了,便有全军覆没之险,届时,若彼乘胜追击,非但南阳得而复失,荆襄之地,恐都受到威胁,故下官认为,还是先休养生息,步步为营,方为上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