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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沾露(六)

有人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亲情友情爱情都会成为白驹身旁的一粒沙,直至冲散或消失。

而滔天的怨气与恨意却在历史的长河中亘古存在,形成执念甚至影响万物,地府派出阴差捕捉都无功而返,流窜在阳间各地隐患不绝。

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如同‘分枝’依附于‘主干’上,类似于清秋世家的组织几乎遍布各个大小世界,与某些势力合作维护一方世界平衡,不至于崩塌。

清秋世家与当界地府合作,其子弟被冠以称呼阳吏。那些怨气冲天的恶灵将会被送入地狱净身后才可轮回。唯有功德加身之人执念过深到足以影响世界平衡地府才会给予一定帮助。

酬劳不一,随愿而变。

这一辈子孙露潇是星鸦的第三个目标,作为三世善人,她的愿望也符合要求。

满身功德无量,这一世应当生活圆满,但因为某些不可控的因素,她活的让人可惜。

步醉,是星鸦计划中必死的棋子。孙露潇的愿望是让皇室中某些人与丽妃不得好下场,对于她来说,步醉死活与她无关。

“我与姑母最是亲近,她在皇帝身边作替身,活的可悲,我比她好上一点,能在宫外逍遥自在,而她一生都命锁深宫……”

“步醉,皇帝与姑母之间的刺。步骤,是慰藉姑母的关键,皇帝再是宠爱他,却也不过是因为对姑母的愧疚让他无法释怀。步醉因为命数与身体做不了皇帝,则是弃子……”

孙露潇的绝决与无情也深深影响了星鸦,步醉,是棋盘中最可怜的弃子。

生于晗八年,武死于晗武二十四年,时年十六岁。

雅欣就是星鸦,将丽妃拖入深渊的那名宫女,身份是丽妃从小到大的贴身婢女。同时她间接害死步醉。

孙露潇是罗栩冰的前世,罗栩冰是孙露潇的今生,是为前世今生,却不为同一人。

扶谷。

寂。

忽从远处传来一句清冷的话。

“落棋,则无悔。”

女子抬头,满眼漠然,琥珀色的瞳折射出面对她而坐的人的影子,却如古井无波,不起波澜。

“入画,妖有千年寿命,人无百年孤独,若妖化为人——亡则烟消云散。”星鸦静静望着男子,满含迷惑,“我不明白你们所谓的感情是一定要建立在生命上的吗?”

男子静然不语,显然不准备接下星鸦的话。

“活得这般狼狈,值得吗?”

静默。

在星鸦以为男子再不可能开口的时候,他却说话了:“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你感受过吗?”

晗武二十八年七月二十九日,熙贵妃又诞下一子,取名步骤。

——疾风骤雨,万事无痕。

“姑母,他为什么要叫步骤?”孙露潇嘻嘻哈哈地问,看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小婴孩,觉得很神奇。

这么小的孩子,如何能够在将来撑起整个国家。

是的,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定为太子。

将来,他将要成为一个国家的主宰者。

生死在手,帝王之相。

年仅三岁的孙露潇即使懵懂无知,但在孙家这个大家族里长大的孩子哪能和平头百姓家的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懂呢?

“骤雨,初歇。累了。”

晗武三十八年,晗武帝步封年六十五岁,太子步骤十岁。

晗武三十八年七月二十九日,晗武帝年将皇位传给十二岁的第十二子——步骤太子。

步骤继位,改年号征和。

孙家六小姐孙露潇,年十三岁,从小与丛家六少爷丛笑定下亲事。

征和四年,丛家退婚,孙家沦为京城上层贵族嘲笑的对象,两家关系逐渐走向恶化。

征和五年,丛笑离家参军,得一白衣女子于飞烟亭相送,得一承诺——等他,活着回来。

此女——为孙露潇。

征和八年,边疆平乱,四海升平,一派太平盛世之景。

后世称之为泽千盛世。

羡园。

“小姐,下雪了。回吧。”栗子为自家小姐拢了拢身上的雪色大氅,担忧地看了看她,眼中尽是不赞成之意。

孙露潇敛了敛眸,又摇了摇头,微笑道:“这梅开得比往年艳了不少,越发红了,像血……”

“小姐,这话……不大吉利。”栗子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小姐。

“小姐,不好了——”

桃子大老远就在喊叫。

“呸呸呸,什么不好了,今天大军凯旋归来见天子,有什么不好了,会不会说话啊你?”栗子很是不给面子地呵斥这位从小陪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姐妹。

桃子也不管,直直跑到孙露潇面前,气喘吁吁地撑着自己的膝盖说:“小姐,呼……丛家……呼…………丛家六少……死了!死无全尸,只剩下一堆肉块!丛家二爷都不敢认啦!”

死了……

丛家六少爷……

死无全尸……

孙露潇觉得自己飘忽起来,连桃子后面说了什么都飘渺到自己听不见,忽远忽近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

“丛笑?活不了咯!”

“为什么?上了战场谁知道有什么呢?或许,不是人为?”

“哟!孙六小姐平时不是挺果断的吗?怎么今日……”

“死无全尸,浑身无一处好肉,野兽撕咬,首级被斩……可怜可怜……”

——

“啊?死了……吗?”孙露潇轻声呢喃,“果然啊……死了!”言语平静,不仔细听是听不出其中的癫狂的,何况她声呐若蚊蝇。

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回罢。”

伸出纤纤玉手,轻轻一抹白净的脸,可是上面什么都没有。

随手拢了拢沾了水汽的雪色毛皮大氅,扬起微笑着的精致小脸,踏着轻快的步伐向自己的小院里坐落玄妙的小屋走去。

路过小院里其中一株红梅时,顿了顿,小声说了句什么。

“小姐说些什么?”栗子没听清,问道。

孙露潇摇了摇头。

“没事。”

待三人走了开,红梅旁的空间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即便恢复如初,微风带了些句呢喃细语。

“可以开始了。”

“真是的,现在才决定,好慢哦~可惜结果也不一定尽人意呢~”

——————

晗武八年,某座小山上一片空地空间也稍微扭曲,分裂开一道口子,从这一道细细的裂缝里走出一个一身黑衣的窈窕身影,纤长婀娜,周身冷气外放。

“好像,时间点差不多吧~”红唇轻启,声音淡漠却略带俏皮。

「目标:孙露潇。」

「愿望:未知。」

「建议身份:婢子雅欣,郁嬛丽身边大丫鬟。」

「提示:皇室,丽妃,熙贵妃。」

「报酬:雇主三世功德。」

“啧——有点麻烦啊!”女子抱怨,“丽妃身旁的人啊。”

星鸦有些苦恼,于是随地而坐,悠悠思考起来。

“姑娘,请你起来!”一道突兀的糯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星鸦起身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人,旋即又坐了下来。

“姑娘!”

这次,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刺耳,颤抖而响亮。

“您坐到我身上了!”隐含哭腔。

星鸦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起身,然后看向发话的地方——她方才坐过的草地上,此时一根青翠欲滴的嫩绿小草正颤巍巍地抖着,不像是在害怕,反而有一种……嫌弃的直视感,仿佛想要抖落身上的什么脏东西。

星鸦:“……”呵呵,别问她是怎么从一根草上看出人性化的嫌弃的,她不想回答。

“您在想些什么?”终于,小草不再抖了,停下来,人性化地仰了仰脖子——

嗯?

一根草还有脖子?

星鸦眨了眨眼睛,再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是妖啊,您看不出来吗?”它好像看出星鸦脸上龟裂的表情,很是鄙夷地说,虽然这其中的鄙夷感很难察觉,但星鸦还是听出来了。

不过也不怪星鸦觉得奇怪,行为有些不如眼,毕竟植物化妖甚为罕见,就算是清秋世家里的老祖宗们也鲜少有见过植妖的。

星鸦嘴角抽了抽,不怒反笑:“抱歉哦!我方才不应该坐在你身上的……”

“您知道就好了……”

“我应该踩死你!”

“……”

草小妖望着星鸦面带笑容地说出这句话时,出奇地沉默了一下。

“对不起,我没听到,您可以再说一遍吗?”草小妖疑惑地抖了抖身子,问道。

“我说——”

星鸦也停顿了一下。

“我想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满面笑容地看着这只小妖,扬起的嘴角带着‘慈祥’,而目带恶意。

“……”

小草瑟缩了一下,颇为小心地说:“不,您是个好人,所以您一定不会……踩死我的……吧?”

星鸦象征性地想了想,回答道:“你,不,谁告诉你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妖女是个好人的?嗯?”最后一个字的鼻音拖长,意味深重,表情高深莫测。

“我觉得,您还可以,不是不是,是,是我还可以抢救一下的!”草小妖都快哭出来了,谁知道刚刚醒过来就碰到这么一个女魔头,他们植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那,到底是你还是我啊?”星鸦很是耐心地笑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看向地上那一株绿油油的小草。

“我,我!是我!您别这样……我害怕,呜~哇~”

是的,刚刚还有点耀武扬威的感觉的小草现在真的哭了出来。

星鸦有些怔愣,没反应过来。

而在草小妖的视角来看就是这个女魔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它看,眼睛发直,逆着光有些阴森恐怖。

“您别……别这样看着我,我,我害怕啊!”草小妖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没缓过来。

星鸦这才反应过来,虽然这个反射弧有点点长。

“不是,你哭啦?”

“没有,您看,我绝对没有哭。”草小妖生怕这个女魔头知道它哭会不会嫌它又吵又麻烦,会不会……

她很有可能将它连!根!拔!起!

于是,它甩了甩脑中可怕的想法,掐媚地扬起小脸蛋,从地上站起来化为人形。

突然出现在星鸦面前的,是一个身着粉色小肚兜的奶娃娃,金丝镶边,兰草为图。

肉肉的小手抬了起来,指了指肉嘟嘟的白玉小脸儿,奶声奶气地对着星鸦说:“您看,我没有哭,绝对没有。”既严肃又认真的小模样真的是……萌死人啦!

星鸦悄悄摸摸心口,默默地在心底尖叫。

“咳咳,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也不用这么害怕我,不需要用敬称的。”一手握拳掩面假意咳嗽了一下,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我知道你没有哭。”

草小妖也小鸡啄米般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于是就一直低着头没再抬起来过。

一人一妖就这样僵持不动,好似谁也没准备先一步开口。

其实现在静止不出声的星鸦正处于内心的自我谴责中。

真是,你怎么可以欺负人家一个看起来就刚化形不久的小妖精呢?罪过罪过!

看看人家长得多可爱,你就不能不要装出一副可怕的表情去吓唬它!

不对不对,你是来做任务的,怎么可以玩物丧志呢?

终于在一番激烈的脑中风暴下,星鸦找回来自己的理智,然后接着扮出一副自认为温柔可亲的脸去和小妖精搭讪,呸,搭话!

“那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啊?比如说是谁在当皇帝啊?”

草小妖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星鸦又急忙垂下眼,不敢与它视野里那个“阴森森”笑着的女魔头对视。

“我,我不知道。”它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

呜~它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家伙正在被这个不知来路的女魔头摧残哟!

星鸦眼神闪了闪,随即笑道:“我知道你害怕我,不过别这么胆小,你修炼了三百年,即使在战火连天的时候都能自保,别说现在了。我就是一初入江湖的‘女魔头’,放心吧!”

“真的?”

星鸦微笑,表示赞同。

一株未出世的植妖,修炼三百余年,有足够自保的资本,就算是带出去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最多需要她教会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那,你是要找人吗?如果我帮你,你能不能……”

这回草小妖才彻底放心,连敬称都不用了,都开始提要求了。

“嗯?”

“能不能,带我出去见见世面!我,我有办法帮你找人的!”说出这句话,肉嘟嘟的小脸儿因为羞赧都红了起来,特别可爱。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走啦!”

“啊?”

“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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