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料中的障碍阻拦,伊俊顺利将迎亲队伍带出晏城,带出祁邯,又顺利在大庭广众之下金蝉脱壳,将芊女和环儿平安带回了瑞王府。
迎接他的是沁竹不加掩饰的赞赏和沉香激动不已的称赞,以及正座之上某人时不时投掷过来的不合时宜且带有怨念的小眼神。
又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沉香一手握着环儿的手,一手揽了芊女的臂弯,依然笑眼眯眯一个劲儿夸着伊俊的能干,竟都不带重复的。
上座的楚云轩终于收敛不住自己的满腔醋意,轻咳了两声打断称赞个不停的沉香。
“芊女姑娘和环儿刚回来,想是都很疲累了,你总这般聒噪不停不怕打扰她们休息?”
沉香闻声回头瞥了眼一脸肃然的楚云轩,又转眼瞧瞧芊女和环儿,见她二人面上确有层层疲倦之色,便生出些惭愧来,忙致歉道:“对不起,的确是我兴奋过了头一直吵嚷个不停,你们远行归来一定是舟车劳顿,是我考虑不周,烦累你们了。”
环儿忙摆手接话:“没关系没关系,沉香……王妃,你不知道这半个多月不见我有多想你,终于又能听到你的声音我还生怕是在做梦呢。”
芊女一双慧眼瞧着环儿在楚云轩无声的威慑下硬生生改了口,她也只是莞尔一笑并不发声,心里想着的是在玉清苑等着的芷念,也真是难为了那丫头肯乖乖听话待在那儿等着她回去了,这些日子不见,见了面小丫头怕是要哭了的。
沉香笑着轻点了环儿的鼻尖,回头与楚云轩又说了两句道谢的话,便陪着芊女往玉清苑去。
一心放在伊俊身上的沁竹直到目送沉香等人离开院落,才注意到一向好动好玩的漠涯竟是难能可贵的沉默到了现在,纳闷中靠近了他一些,细看之下却觉察到他神情间的烦闷和犹疑。
直觉告诉沁竹,漠涯这些天来的不见踪影一定关系着一件非同寻常的事,而这件事或许会令主子伤神。
“漠涯,你可有事?”
同样看出漠涯异常的自然还有楚云轩和伊俊。
听到楚云轩询问,漠涯答应着迈步走到大厅正中,抬眼对上楚云轩带着关切的眸光,他长袍轻甩恭恭敬敬跪了下来:“在属下禀报此事之前,还请主子先恕属下自作主张之罪。”
自作主张?沁竹和伊俊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轻摇了头表示自己不曾知晓。
楚云轩目光扫过他二人,看着伏地叩首的漠涯,知他断不会无缘无故如此,便微抬了手示意道:“起来说话,本王恕你无罪。”
漠涯依旧半跪于地,锁眉不展,略微一犹豫,还是选择了将实情禀报。
“主子可还记得王妃醉酒那夜提说过的事?”
楚云轩凝眉,目光随之一沉:“自然记得。”
漠涯轻叹一声,将头垂得更低:“属下命一可靠之人去了南秦,寻到了王妃口中提到的那个沐家堡。”短暂的停顿中,漠涯抬了头看向楚云轩,眼神变得不忍,“在那个地方了解到了关于王妃的一些往事,属下纠结了好久,想着还是告知主子比较好。”
“下来!”
楚云轩莫名其妙说了这两个字,漠涯一怔,注意到主子眼神瞟向屋外,随即明白过来,禁了声,稍回了头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
不见动静,伊俊就要出去将屋檐之上的人揪下来,沁竹伸手拦下他,对他摇了摇头。伊俊会意,退回到她身旁。
“再说一次,要么进来光明正大的听,要么给本王滚回去!”
楚云轩沉了声,言辞肃厉,让听者顿感渗骨的寒意。果然,话音刚落,屋檐上就落下一个身影,身着玄纹绣青长衫的楚云皓尴尬地摸着后脑勺干笑两声,在屋中四人的注视下极不自在地踏步进来。
“在里面听,我在里面听,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漠涯,你起来说话。”
见七哥并未对自己发火,楚云皓长舒一口气,轻踮脚尖从漠涯身前“溜”过,转身入座的同时,漠涯听命起了身。
“沐家堡是南秦皇室设在与萧楚边境的民间机构,专为皇室培养暗卫,只听命于当朝天子。相传沐家始祖以养蛇为生,所以直到现在,沐家堡都保留养蛇的习俗,整日与蛇为伍。
“沐家堡堡主有两位千金,两位小姐皆生得灵巧可人,可偏偏直到懂事的年纪,大小姐还是很惧怕贵为家族图腾的蛇类。沐堡主爱女心切,责令族人不得在后院饲养任何一条蛇。可不知为何,尽管沐堡主疼爱大女儿,沐夫人却视她如仇敌,而沐堡主惧妻是当地出了名的,所以,沐家大小姐得沐夫人惩治是常有的事,再后来,就连她失踪一年半载也都成了常态,除了沐堡主外几乎无人问津。”
漠涯说得很慢,话语中满是对那沐夫人的愤怒和不解,沁竹和伊俊从来没见过这般垂丧的漠涯,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对他接下来所说的事惊掉了下巴。
“属下派去打听的人还从沐家堡仆役的嘴里听闻了两件事。
“第一件,说是沐家大小姐八岁生辰那天,因为不敢接受沐夫人赠她装了小青蛇的锦盒而被蒙了双眼连夜赶进了堡外十里之地的深山老林,等沐老爷得知此事,派人整整搜了两个月都未能找到大小姐的踪迹,半年之后,她却自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无论沐堡主如何询问,她只是摇头不语。而自那之后,大小姐便经常无故失踪,可过几个月就又会安然无恙地出现。沐堡主也曾按捺不住好奇暗中监察,结果都敌不过大小姐的谨慎聪慧。时间久了,沐家堡上下也都习以为常,只是沐家大小姐在沐家堡的处境也随之越来越难。
“第二件事发生在不久之前,是沐家大小姐及笄日之前五天。沐夫人为避免及笄日大小姐因惧怕蛇类而在众族人面前丢脸,便不顾沐堡主的劝说,勒令仆役将沐家大小姐禁闭在堡中专职饲养蛇的洞窟整整三日,之后,沐家大小姐就再次失踪,至今已一年有余。”
无法知晓漠涯还隐去了多少,单只他说出的这些匪夷所思的事都足够让在场经历过许多风浪的人骇然。沁竹自认为自己的出生及在家中所受的委屈已经足够凄惨,却没料到天性活泼爽朗的沐沉香竟然会有如此骇人听闻的遭遇,一时间,对她心疼不已。
伊俊亦然。
楚家兄弟也陷在愣怔中,过了许久,楚云皓似还不十分肯定地反问了漠涯一句:“你说的那位沐家大小姐就是沐沉香?”
这一次,漠涯倒是很能理解十皇子的“多此一问”,毕竟,他刚从下属那里听来这些汇报的时候也是震惊到无法相信,而他此刻所禀报给主子的还远远不止。
是夜,在楚家兄弟和三位护卫别样的注视下跨进饭堂的沉香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待要仔细捕捉,却被默契的五人以面无表情蒙混了过去。
进膳中,楚云皓不停地为她夹菜:“丑八怪,你多吃些。快吃快吃,瞅着我干什么?你想吃什么尽管吃,我绝对不跟你抢,以后都不会了。”
沉香轻咬着筷子狐疑地盯着像是做了错事赔礼致歉的楚云皓,轻挑了眉梢:“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说,你究竟有何企图?还是说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了?”
楚云皓尴尬地摆了摆手,瞧了七哥一眼,为掩饰自己的局促只好干笑两声解释道:“这不是七哥教训了我,让我要懂得与人谦让嘛,况且这人还是我七嫂,我就要更加懂事了。丑八……呃,我是说七嫂,你说是吧?”
诟病于楚云皓的演技拙劣,沁竹上前帮腔:“王妃您就不要与朔王殿下较真了,您知道他一向如此,总是变得让人猝不及防,说不定明天他就又将主子的话当耳旁风与您怄气斗嘴了。”
沉香怀疑的打量了楚云皓一番,旋即朗笑出声:“那倒是!”
面上无丝毫波澜,正襟危坐地瞧着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原本有些诡异的氛围活络了起来,楚云轩只是一手执了汤匙低眉在汤碗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翻转着,耳旁充盈着沉香不沾阴霾的笑声,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般汹涌着。
这个女子,在他不曾参与过的那些年究竟还经历了多少痛心绝望的时刻?那些个黑暗的日子她又是如何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