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时宫宴上的不快可散去了?”
突然的一句询问让沉香微微一怔,而后低眸轻笑着转身,正对着再抬眸望向俊眸里似朗月星辰般熠熠生辉的楚云轩,眉眼完成两道月牙:“那是什么事也值得叫堂堂瑞王爷介怀至此?我沐沉香虽是一介女流,可这心胸宽广绝对不输你们男儿郎!”
楚云轩嘴角迅速抽动几下,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颔首轻笑起来。
嗯,的确是心胸宽广无人可及,也不知早上是哪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给本王脸色看的。
不过,不生气了就是好事。
“再往前行百余米便有楼阁亭台休憩之地,品一案梅花席,温一壶梅花酿,登高望远赏这遍岭白雪红梅别有一番韵味。”
沉香眉眼更弯,将一双耀眼夺目的美眸几乎全部藏进眼皮里,上前捏了楚云轩的衣袖轻轻摇晃着催促道:“那咱们快过去!”
楚云轩含笑轻刮她鼻尖,调侃了一句:“小馋猫!”
宠溺的目光似要让对方心甘情愿融于他心头。
沉香只觉脑袋里似有根什么紧绷的弦竟是松了两分,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见楚云轩扬了眉眼向她微微侧弯了身注目,忙扯了扯嘴角松开落在他衣袖上的双手,举步快走。
楚云轩再次好心情地在她看不见的身后绽开一个舒心笑颜。
真好!什么白羽毛黑羽毛,在本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果然顺着楚云轩的指引,行了不到二百米便在一小丘下见着一片典雅的屋舍楼台,圈在规整的围栏里。
沉香手拉着环儿一路小跑至近前,站在近两人半高的门匾下,仰了头去读那牌匾。
“疏影暗香处!”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果然是个好来处!这名儿倒也颇有些意境。”
沉香双手背于身后,仍是仰着头,却稍稍向左边歪了些,盯着牌匾上那穹劲犹如苍龙奔腾的五个大字,啧啧称奇。
“听闻此地是百年前一位贵人为自家夫人所建,这名儿就是那位夫人所起。”楚云轩停步在沉香左边,与沉香一样负手于身后,抬眸瞧着那五个大字,“只可惜红颜薄命,没过几年那位夫人便于此地香消玉殒,那贵人知爱妻喜爱红梅,便除尽漫山花草,亲手所植三百里红梅,将原本稀疏的山岭变成如今这般传奇。”
沉香原本因着这五个大字思绪飘飞于旁处,闻听楚云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便立刻收拢心神侧耳聆听,末了不禁感叹一句:“那位贵人一定很爱他的妻子,只这三百里红梅承了那无尽的相思凄楚,却成全了后来人。”
“若我是那贵人,心爱之人离世我必然痛不欲生,哪儿有心思去植什么梅树,还植如此之多?”环儿听得心塞,柳眉轻蹙,轻轻摇头叹息。
沉香转而笑看于她:“这大概便是人们常说的‘寄物以情’!”
“那王妃呢?”沁竹忽然就有些好奇沉香这古灵精怪的脑袋瓜里会生出什么样稀奇的点子,忍不住轻声询问,“若是您,又会如何?”
刚刚启唇似要说话的楚云轩将薄唇轻抿,稍转了头同样好奇地注视着沉香,眸光里隐隐透着期待。
沉香莞尔一笑,平视前方,无比清晰地从唇齿之间蹦落八个字:“同衾同穴,生死相随!”
果然是主子看中的女子,够大气够坦荡,也够勇敢果断!
沁竹三人皆在心里赞叹一声。
楚云轩瞳孔微缩,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可听在耳中入了心又是别般滋味,不是因着其他,仅仅只因为她说话的神态,他知道她绝非顽笑,可,为什么突然就生出些后怕了呢?
头一次,无所畏惧的楚云轩竟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惊惧,在他踏上这条凶险未知的路后,他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再将她也带在身边吗?他当然自信可以护她周全,然而,若他护不得自己呢?他若输了,却已引得她倾心,恐怕到时赔上的便不止他自己了!
彼时,沉香尚还不知她奉为感情真理的这八个大字恰恰就是渃渊公子夜?忍痛疏离她的根本所在,同样就因着这八个大字,后来也才会有楚云轩与夜?同样的决定!
“沉……王妃你看,这两边还有诗句呢!”明显感觉到此刻楚云轩看向沉香时陡变深沉复杂的气息,环儿拉起沉香一边衣袖指向门牌左右两侧的门柱,念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沉香自是也觉察出了环儿的紧张,配合着她往前迈了两步,挽臂于胸前,一手撑在颚下,稍向右偏了脑袋,含笑点头:“倒是贴景。”
而后,众人一同迈进了“疏影暗香处”。
五层高塔的广视觉暖阁里,沉香半伏在搁了厚褥软枕的栏杆前,半仰头轻闭双眼感受着迎面而来的芳香,这恬淡的芬芳似要将漫山的冰寒都渲染成灿烂的暖阳。
“高处不胜寒,莫要探身出去!”楚云轩将方才他们刚摘下来洗净的梅花用三根手指轻巧地捻起撒进小炉上冒着热气的酒盆,动作行云流水般优雅淡然,期间抬眸望了眼将大半个身子探出栏杆满足好奇心的沉香,说着话又提袖将案上的小银匙执起,将漂浮在清酒之上的梅花瓣一下一下缓缓化开,动作温文尔雅,说出的话却气势难挡,“过来!”
虽是简单两个字,却让本来瞧着底下热闹的沉香乖巧地收身回来,抱着手炉欢快地跳跃到方案前,抽出团蒲盘腿坐了上去,倾身嗅了嗅已经隐隐飘散出混着花香的酒气,还不忘笑嘻嘻眯眼望向楚云轩,肯定道:“原来你不光会享受,竟是这般能干,还会亲手烹酒煮肉,倒是我有眼无珠小瞧你了。”
瞥了眼一旁沸腾翻滚的石锅,里面的羊肉不是他放的,各种调味料也不是他加的,唯一做的就是在沉香捧着两手的干骨红梅进来时他恰巧盖上了盖子,仅此而已。
当然,这个事实,他若不想坦白,其他人自是更加不会揭穿。
于是乎,楚云轩很是心安理得承了沉香的称赞,虽说这称赞对他来说到底还是弱了些。
“我方才见底下有许多人在一株繁盛的梅树下围观,也不知在做什么?”
沉香捏了手边盘子里的一块梅花糕先递给走过来帮助两个上菜丫头布膳的沁竹,又拿起一块掰成两半喂给从她身后经过的环儿,自己吞下另一半,难掩好奇地还将视线瞟向栏杆处。
楚云轩放下银匙,用盘中的一方锦帕轻轻擦过双手,瞧着沉香浅笑道:“那是在启封陈年花酿,说不得咱们今日有口福尝得百年佳酿。”
“当真?”
沉香双眼放光,紧紧盯着楚云轩,活脱脱一副小馋猫的模样逗得楚云轩弯了眉眼。
“当真!”
“花酿既是有现成的,你为何又要在这里现煮呢?”
沉香杵着半边脸颊嘟了嘴瞧着热气腾腾却无半分滚沸姿态的酒盆,不解望着楚云轩,只道他是有什么解释。
等了半晌,楚云轩悠悠然轻飘飘吐出几个字:“因为你在,我要表现!”
正吃着梅花羹的沉香眉头一皱,“噗”一声将口中的羹汤喷了出来,捂嘴埋头一阵猛烈的咳嗽。
环儿忙走过去一边轻拍她脊背一边给她递了锦帕。
漠涯、沁竹和伊俊三人抱团,站在楚云轩身后正对着的屏风前不约而同地轻摇着头,对主子投去万分敬仰的同时更多的是活久见的惊诧。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主子!说好的矜持和高傲呢?说好的冷魅如修罗呢?这就跌落神坛了?
狠狠白他一眼,沉香喝了口环儿递上来的白水润了润喉,轻咳两声,再次恶狠狠瞪着一脸云淡风轻毫无波澜的楚云轩,嗔怒道:“你想呛死我好另娶她人么?”
这下可不止后面那三个,就连站在身边的环儿都讶然地微张了嘴,不可置信地静静盯着毫不自知的沉香,心里直犯嘀咕:请问您这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位置吗?
楚云轩嘴角轻扬,将手前梨木盘中的味料用木夹捻起散落进热气滚滚却无丝毫沸腾之色的酒盆中,这才慢条斯理转眸看向沉香。
“你福大命大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我也绝对不会让“另娶她人”这件事有发生的可能!
“那当然!我沐沉香别的本事没有,单就保命这一条,不是我吹,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沉香洋洋得意的反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鼻梁,明明一副再骄傲不过的模样,围观看热闹的四个旁观者却不由得皆对她送去“请多珍重”的祝福!
高下已见,王妃您就自求多福,争取早日投进主子的怀抱双宿双飞吧!也好让我等吃瓜观戏之人早日脱离想笑而不能的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