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狼烟,家破人亡;硝烟滚滚,已然黄昏。不知这是何年何月,你呀,我遇见的你。
——引子
公元前2070年,禹已立我国历史上第一室,名夏。约公元前1600年,商部帅汤败桀,夏人灭,商建立。约公元前1075年,传位于帝辛,子姓氏,名受,缢号纣。
“叱君文武神,代东夷诸部,一中国与夷,张大势力,为公之君。殷上,佞臣谏奏,帝声择日代有苏部。帝桀骜不恭,迷之道矣,见空之声引来。”
史书上,记载着这么一段。
其实那天,帝辛只是迷了道路。
——
苏妲己才一十有五。
她知道,攻打部落的人是他们世世代代的仇家,可她没多大感触。许是她对家族没什么感情,但更多的,怕是因为他。
那天是军队来袭的前一天,苏妲己在溪边逮鱼。
大好晴天,水流顺着茶青色的水草流淌,不免撞上青黑的立着的卵石,节奏却没被打乱。
两岸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一边,指的是苏妲己的对面,那是高耸稀疏的树木,和茂密侗绿的树叶。另一边,是苏妲己所在的这边,则是高低不平的草地,和一簇一簇堪比人高的草丛。沿岸却是光溜溜的,除了有些散开的卵石以外,就只剩泥土了。
苏妲己看的很准,下手极快,一抓就是一条。乌青的,绯红的,她不知道这些鱼儿叫什么,只道它们在她手中乖的很,滑溜溜的怪舒服。
她将鱼儿握在手里,喃喃细语又放了回去。
没有人陪她玩,也没人和她说话。部落里没有同龄的女孩,这里的妇女,都是长辈从外面买来的。她们重男轻女,也就只有她的父亲是长老一辈,对母亲是动了真情,她才得以存活。一般人生了女孩,不是卖掉就是做了药引治病去了,说到底,还是位高权重。
“鱼儿,你们说我该去哪?”
“鱼儿,我不想看见那些男孩,他们尽会欺负我。。。”
“我想快些长大,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空灵清脆的嗓音回荡在小林子里,像太久没开嗓,声线无比生涩干净。迷路的帝辛就是被这,引过来了。
他看到刚成年的女孩跪趴在溪边的小草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溪里,跟每条鱼说说话。昭示着及笄的用笄堑绾起的乌丝散开,如倾城的墨色洒下。一身淡粉色罗绣纱裙,毫不繁杂的样式甚至有些质朴无华,却尽显稚嫩活泼。她侧脸上没有一点妆容,肤色白如软雪,瑕疵尚少。有些许发垂入水中,几片粉色衣裳也粘上了湿泥,可她好像全然不自知一般,一直专心的望着。
他有些不齿。
这女子一点没女子样,还傻愣愣的跟鱼说话,难不成她想去水里游走一遭?
“看着像是那个部落的人......”男子心想。
苏妲己忽的脖间一凉,寒意袭来。
微微转头,看清架在脖间的是一把银色利剑——她这才知道原来她生活的时代是有这等漂亮的武器的。
持剑男子带着面具。战服上的铁甲铜泡鳞次栉比,却没有刻意的整理好,倒不像是要战争的模样。腰间别着刀柄,是她从未见过的材质。日头正好,让那刀柄反射着白光,更加耀眼夺目,虚幻的有些不真实。面具是银白,没有一点纹样,简单的很。他露在外头的墨色的双眸,深邃而摄人心魄,瞳子就好像要汲取魂气,让人全身心的注视。那时的苏妲己还不知道,这便是王者之风。
苏妲己慢慢站起,双手随意一擦,脱口问道:“伯伯,你是何人?村里没见过啊。”
帝辛愣了一愣,这个女孩,当真美丽,点点污泥也遮不住她的精致,没错,就是精致!
大而黑的眼珠,不算圆润的眼线有些月牙形,像那雪山中极难寻到的玛瑙。挺翘的鼻头下是绯红小巧的嘴唇,此时正微微的张开着,明眸皓齿,小脸儿白净到了极点,脸型并不显得锐酷,有些细微的鹅蛋圆,倒意外的好看,还带了些少女的稚嫩。
再大一些,还不知该是如何倾城模样!
“你难不成是被大人抓来的?可他们从来只带女人回来生娃娃呀。”剑梢微微抖动,反射来的光打在眼前,闪的苏妲己闭眼偏了偏头。
“孤。。。我二十有五,何来伯伯之称?”帝辛虽想着杀人灭口,却也忍不住为自己的年龄辩解一句。这么小小的个子,她知道怎么样才能生娃娃么?
“可……你带着面具,见不着脸,长得又那么高壮,那可不就是伯伯?”苏妲己理了理衣服,毫不在意那还没放下的银剑,她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新奇的很。
帝辛听这解释,仿佛是觉得有趣,似有似无的弯了弯嘴角。
他还没出力握紧剑柄,就听妲己接着问道:“那你叫什么?”
他这辈子是第一次被人问这样的问题,回问:“你想知道?”
苏妲己老老实实的点头,顺便用袖口擦了擦顺着手掌往下滴答的水珠,道:“想!”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帝辛笑的明显了起来,说:“那你便不能胡乱称呼。”
他是没收剑。
“好,我日后不叫你伯伯。”苏妲己一点就通,知道他在为伯伯的事儿犯不乐意呢!
日后?若真能有日后,也算这小家伙有本事,他犹豫了好久,才道:“我是帝辛。”
“我叫苏妲己,刚及笄~”
大商的姑娘,最早及笄就能出嫁,可这小家伙看起来却像是不喑世事,不懂人伦的样子。于是他问:“你夫君呢?”
“夫君是什么?大人们不让我出去,也不许他人与我接触。”
“你是不是有苏部落的人?”帝辛看了会儿她,心中思量着。方才一心想着随便杀了,没有注意到面前这女孩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下转过身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眼角有一处恰好大小的图纹,似黑不黑,像黛不黛,配上她的双瞳,不觉恐怖,甚是好看。
“是啊,我们部落就在前面,但是我不能带你去,你会被大人们杀了的。”苏妲己说着,就想到了那些带外人进部落的,犯了族规的人一个个惨死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冷颤,补充了一句,“用很残忍的方式。”
帝辛看着她的样子,想着也许那些刑法真的很残酷吧,让小丫头吓成这样。
见帝辛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苏妲己笑开了,“这个是部落的图腾,九尾狐,我肩上还有一个呢!”
怪不得有些眼熟,原来是部落图腾。部落图腾是每个部落最为尊奉的东西,以往从来没见过哪个部落如此明显的直接印在面门上,这许是有苏部落的不同之处?
“有苏部落不是不准养育女孩?”想起这一茬,帝辛疑惑起来,难道是消息有误?果真有女子的话,那些心术不正的军人就不能用了。
“是啊。我阿爹是长老,他很...爱阿母,所以把我留了下来......”苏妲己纽了纽衣角,让帝辛看不清她的表情。没一会儿又抬头笑说,“不过,再过两个年头,我就会逃出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总会死的。我早就想去帝都看看了,他们都说新任的帝君很是霸气呢!”
“……”还真是,对自己这想法一点遮遮掩掩都没有啊!帝辛看着一脸憧憬的女孩摇摇头,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想再拔出剑了。他一路走来,无趣的实在有点久,迷个路竟然能碰到这么个小东西。
“你是除了我阿爹外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我喜欢你!你无事吧,留下来陪我说话可好?若是嫌累,听我说就行。”
帝辛愣了愣,鬼差阳错就应下了。
他那的女人,表面上环肥燕瘦,各个都是贤惠安分,佳丽淑女,内地里的阴谋算计,阳奉阴违,他可是全搁在心里懒得去管罢了,第一次听到这么单纯的“告白”,害得他浑身都不太对劲。婚姻只是为了利益,哪来如此多的情情爱爱?自古君王,不是毁于后宫,只是无奈,无可奈何的事又何必多想呢?
为琐事劳神累骨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要是你嫌烦,那……什么?你答应了?你人真好,以后有机会,我也一定对你好!”
帝辛听着她兴奋到无论无类的词句,哭笑不得。
席地而坐,苏妲己也是多年只能找鱼儿谈心,这一说起来,想停都停不下。
“我跟你说呀,村子里的男孩们没有一个比你好!他们一直欺负我…”
“你便欺负回去。”帝辛耸肩,面具下露出些遮不去的狠意。
“可以吗?我抓鱼儿的时候,他们往溪里扔泥,害得鱼儿都游光了。有一次他们把我骗到村外去不管,我还想趁机逃跑,谁知被大人发现,那条小道就被封了……”
“村里的人都要年及二十才能自由进出,我才及笄,却等不及了,再有两年我会出去的!等我出去啊,我可以来找你,听你的故事!”
“我出生就没见过我阿母了,她们说是逃了,看来我阿母和我一样呢,真像我!”
帝辛无奈的看看她道:“是你像她。”
“差不多嘛,还有还有啊………”
黄昏将至,两人聊了许久许久。或许不能说是两人,大多只是苏妲己一个劲儿的说话,听到让人啼笑皆非的地方,帝辛也会好心的答应两句。
直到残阳西下,漫天霓霞,远处炊烟直上,扎眼的很。马上又升起奇特的烟雾,苏妲己知道再不回部落就会被罚了。她所知道的,残忍之至的刑罚。
分手前,苏妲己看到帝辛的剑上,有玄鸟的图腾,以及隐隐约约的“商”字。
商人吗?她这样想。
“不喜欢那个部落,今晚就离开,不然明天你会死。”苏妲己回想着这句话。
他说的可真简单,能离开她还会留到现在吗?
留在这个她不喜欢的地方。
——————
果然天一早就有军队打来了,村里的壮士男孩都去迎战,长老都在苦恼,她这个唯一的被无视的女孩却乐的清闲。
战况激烈,却不想小小的苏妲己逃过所有人,让那丛中的动物帮忙,寻了条没人知道的捷路,钻入了敌方军营。所有来袭的士兵右臂都有一个“商”字。这下她不会认为帝辛是商人了,他是某个士兵也说不定。
这样想来,他还真是个好士兵,不手软却讲人情。昨日她本该死的,但他没杀她,还陪她说话,好久没人和她说话了,村里的人见了她就跟面前是空气一样,不理她还给她白眼看。
军营里真是好大。
她小小的身躯,窜到内部也没人发现,可终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四处都是帐篷,还有许多火堆和枯草堆。一个不小心,就喊出了声:“哇……好多篝火甲胄!”
“谁?!”巡逻的徒兵一声大喝,马上就发现了躲在帐篷边穿粉色衣裳的苏妲己。
哎你知道吗?我们军营里闯进来个女的,还是个孩子!
是啊,还是我亲自叫人带去王上那里的。
也不算孩子吧,好像都绾发了。
按王上的性子,那女娃该会死的很惨吧……
听说那孩子活下来了啊!
什么!
…………
帐篷。
“放开我!我不要见你们大王!你们那么粗蛮,大王肯定好不到哪儿去!”苏妲己无力的被拉着,甩来甩去,整个人都吊在两个徒兵手臂上。也算这徒兵都是练过的,才没让她摔着磕着。
苏妲己还是被架进了大帐篷。
她先是望了望前面的主位置,空无一人。转头,却突然看到坐在一边的戴面具的人,不由得有些惊讶和欣喜。
“参见王上。”两个徒兵半跪下。
“大王的软塌是空的,他俩眼拙不成?”苏妲己嘟囔着,一个转身就想朝帝辛那边走去,刚欲出口的姓名被帝辛一个眼神制止。“帝......”
帝辛从她进来那一刻已经无比惊讶了,惊讶之余还不忘使个眼色让徒兵退下。
他以为她会逃,或者至少她会恨他。可是,似乎都只是他以为。这姑娘的衣衫样式虽与昨日不同,却依旧粉色,像出尘仙子。他不知道这小东西会不顾安危来寻他,只为和他说说话。
究竟是不顾安危,还是不知安危?
“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呼我本名。”
“那我叫你什么?”苏妲己什么也没想,直接答应了。
“不用叫。”
“好吧……”
“你昨夜为何不逃?”帝辛问道。
“能逃的话几年前就逃了。”苏妲己站起身,细细打量这帐篷的陈设。
正前面,是一个高榻,里边铺了层虎皮,想来就是所谓大王的位置。往左一点,就是一个摆满了兵器的架子,步战戈,车战长戈,长棍,还有长剑。
不过苏妲己觉得,这些剑没有一把能够和帝辛的相比。帝辛的剑,像他的人一样,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时而是把普通的武器,时而又是锋芒毕露,剑的周身凛冽无比。
高榻后面,是一个四方高盘,也是苏妲己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后来帝辛告诉她,那叫作战沙盘。里面装着的是按照地图形式凸起凹下的沙土,其实苏妲己只要靠近一点,再好奇一点,就可以知道,那沙盘是他们有苏部落的地图,旗子插得到处都是,只剩下那个代表村庄的位置光秃秃的了。
下方帝辛坐着的是软塌,上边的案几摆了些许铜樽杯,桌上摆着泡茶的器具。茶叶自黄帝时期被发现推广后,苏妲己这才知道,世间竟然会有喝茶也如此好看的人。
殷唇轻抿,不是喝酒的豪放,也不是女子的羞腆。
“你不怨我?”帝辛挑眉,还是戴着面具。
“怨你什么?”
“我明知今日军队来袭,却没告诉你,还隐瞒了身份。”
苏妲己也喝茶,耸耸肩道:“你们要攻打我们部落,当然不能透露,不然你不得挨罚?但你叫我逃走,已经是予警示。至于身份,我没问你,你自当不用说明。再说,昨日我本该成你剑下亡魂,你却陪我半日听我说话,我还得感谢你才是。”
帝辛看了看拍自己肩膀的小爪子,笑了:“看你小丫头瘦弱愚笨的很,没想到说起话来还条条是理的。”
“我哪里愚笨,你不了解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