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强者的心路
我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这样愚笨的孩子，我果然还是喜欢不起来啊。
从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瓦列侬阁下，红石哨所的最高执行长官，也就是她的父亲，拜托我做她的老师，出于礼节，我无法拒绝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从那一天起，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就一直待在我身边，吃一起，住一起，就连我上厕所也要跟着，美其名曰‘贴身护卫’。
可她哪有什么能力做我的保镖，不过是女仆罢了，照顾我的衣食住行，终日喋喋不休，像块牛皮糖一样粘着我。
我从未教她什么，因为我真的不喜欢她，她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太过愚笨，所以才不招老师喜欢。
其实根本不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恐怕没人认为她真的是我的学生，包括瓦列侬在内。
让她做我的学生？
不，瓦列侬是让她来暖床的。
如此一来……很简单的道理，未来的某一天，当我返回阿兰蒂斯时，当然会把这个给我带来愉悦和快乐的‘暖炉’一起带走。
领袖带领着他的子民披荆斩棘，走向未知而晦暗的地狱，而父亲则希望他的女儿能顺着那条他踏出的平坦大道返回天堂。
阿兰蒂斯，就是天堂。
我讨厌阿兰蒂斯。
因为那里住的，都是蛊惑人心的魔鬼。
所以我离开了那里，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可是我的故乡，也住满了魔鬼。
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地狱，地狱里，怎么会有天使呢？
老师总说我的思想太过极端，怀着最恶意的揣测，自然看不到光明，就像我口中的那些魔鬼一样，他们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是魔鬼。
我无法反驳他，因为我一度认为……
我，就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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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中，男人昂扬而立，他闭着眼，静谧如雕塑。
炎晶在他手中燃烧，无形的火焰灼去了半边身体的衣服，露出瘦弱而干枯的躯体。
埃罗希卡从天而降，在几百米外的地方。
狰狞的利爪拍击在地面上，拖动臃肿的身体，缓慢蠕行。
森寒的瞳孔凝视着风雪中那尊雕塑，就是这只虫子，偷走了它的宝贝。
所以他理应付出最凄惨的代价。
就像猫虐杀一只老鼠，先让他恐惧，再让他哀嚎，最后咬下他的脑袋。
一点，又一点，它逼近着。
白秋池俨然不动，他甚至没有睁开双眼，仿佛即将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聂双看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不出意外，要不了多久，当巨龙走到他眼前时，那个人将化为冰雪。
可不知怎么了，聂双总觉得，意外终究要出现的。
因为在他的眼中，白秋池变了。
人，依旧是那个人。
变的是感觉。
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的严肃，只是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如果说过去的他冰凉得像个死人，那么现在，他变得有生气了。
曾经的他，是一个‘穿着高领毛衣’禁欲男。
就像一个密闭的盒子。
冰冷而坚硬。
现在，盒子裂开了一条缝，
里面传出癫狂的大笑。
…………
…………
“他怎么了？”聂双忍不住问。
“他悟了。”向导回答。
“悟，是什么？”
向导沉默了一瞬。
“您觉得凡人与英雄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这……
这真是个狡猾的问题，这种完全意识流的东西，难道还有标准答案？
聂双想了想，道：“是伟大？英雄都是很伟大的，而凡人，很平凡。”
“那英雄因何而伟大？”
“因为他们厉害呗，厉害的人做厉害的事，因为做了厉害的事，所以伟大。”
“您是说强大可以与伟大划等号？”
“不能这么说，但一般情况下，能做伟大之事的人，通常都很强大。”
“可他们生下来就是强大的吗？”
“当然不是。”
“那他们为什么会变得强大？”
“这……”
聂双一下子答不上来，这种抠字眼的问题，没什么实际意义。
“因为他们想变强，所以就变强了。”向导说。
聂双有些忍俊不禁：“这不废话吗？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人不想变强？”
“那么您想变强么？英雄。”
“我当然想。”
“不，您不想。”
“我想。”
“您不想。”
“我想。”
“您不想。”
“说了我想。”
“可您真的不想。”
聂双：“…（撒）…（币）…（策）…（划）”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想变强？”
“那您又为什么想变强？”
“因为……”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人会去思考的问题，世上人人都想变强，这毋庸置疑，可他们为什么想变强呢？
“因为你不想受人欺负，”向导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冽起来，“而不受人欺负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别人更强，你所谓的‘人人’，他们心里真正想的，不过是‘不再是弱者’罢了，对弱小的恐惧让他们追逐强大，可这本质上仍旧是懦弱的想法，即便拥有了力量，也不配称之为强者。”
“你这是诡辩，”聂双反驳道，“受人欺负的时候，当然是要打回去，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因为弱小而想变得强大，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那你倒是说说，问题在哪儿？”
“英雄，你刚才说正是因为弱小所以才想变得强大，为什么呢？”
“因为……”
聂双一下子答不上来，倒不是他不知道答案，而是这问题太绕，突然间难以组织语言。
“因为人弱被人欺，对吗？”
“对，就是这个道理。”
“那么弱者要如何才能不被人欺负呢？”
“成为强者喽。”
“可要如何才能证明自己是强者呢？”
“那当然是……”
聂双愣了一瞬，答案他心里已经有了，可心里总有种感觉……这答案很牵强，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挑战强者，战胜强者，自然就是强者了，对吗？”向导说。
“对。”聂双点头。
向导，似乎笑了笑。
聂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真的听到向导笑了，尽管他知道一个AI笑了是很不合常理的事情。
“那么我们来做个假设，英雄，你看到地上那头龙了吗？”
“看到了。”
“在这个故事中，这个时间节点上，那头龙是绝对的强者，天下无敌，无人可以战胜的那种。”
“假设你现在就是那头龙，突然某一天，一群你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闯进了你家里，翻箱倒柜，上蹿下跳，叫嚣着要挑战你，要你向他们跪下，俯首称臣，你该怎么办？”
“当然是随手把他们打发了。”
“可他们始终不放弃，对你纠缠不休呢？”
“那……”
聂双大概知道向导想说什么了，他顿了顿，继续道：
“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我真的掌握着天下无敌的力量，而那群人又真的如此讨厌，那么把他们捏死也未尝不可。”
“英雄，你刚才不是说你是不想受人欺负才成为强者的吗？”
“是啊，没错。”
“可你为何要欺负比你更弱的人？”
“我……”
聂双霎时哑口了。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刚才推导的这些实质上是不成立的，都是偷换概念的诡辩？”
“你这就是诡辩！”
“我哪里诡辩了？”
聂双想了想：“设定里我是天下无敌的强者，你说那些人不厌其烦地找麻烦，这是不可能的事，没有人会故意找死。”
“对，这的确是个漏洞，那我们现在把漏洞补上。”
“你并不是天下无敌的强者，你只是拥有压倒性力量的强者，那些弱者在你面前不值一提，但他们仍旧掌握了某种方法杀死你，只是成功率很低，连1%都不到，那么现在……这群人不厌其烦地骚扰你，你该怎么办？”
“弄死他们！”聂双有些生气了，这撒币向导根本是拿他当猴耍。
“弄死他们？英雄，刚才第一次回答可不是这样，你刚才明明是说：‘随手把他们打发了’，为什么现在就变成弄死了呢？”
“你！……”
“你是不是想说‘我只是随口说说，弄死和打发其实是一个意思’？”
“本来就是这样，这只是表述的不同罢了！”
“真的吗？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有1%不到的可能性杀死你，所以你才决定痛下杀手，永绝后患的吗？”
“我没有这么想！”
“你当然没有这么想，事实上，所有的弱者都不会觉得自己会这么想，他们总是认为自己虽然弱小，可还是有道德底线的，即便不是什么天使，可仍旧是个拥有健全人格的人，再如何落魄，也不至于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当因为弱小所以渴望变强的时候，底线已经不复存在了。”
“照你这么说，难道要打不还手？受人欺负也无所谓？”
“你看，你到现在仍旧纠结于‘被人打’、‘受人欺负’这种事，你还是没有发现这个假设中最大的漏洞是什么。”
“是什么？”
“是你并非强者呐。”
“你到底在说什么？”聂双彻底迷糊了，“是你自己说的，在这个故事中，龙拥有压倒性的力量，虽然那些人有不到1%的可能杀死我，但这就能证明我不是强者了吗？”
“在你看来，拳头比较大，就是强者了吗？”
“难道不是吗？作为强者，拥有更高一等的力量，这不是基本要求吗？”
“因为弱小，所以恐惧，因为恐惧，所以猜忌，因为猜忌，所以努力，通过不懈的努力后，终于获得力量，以此挑战强者，战胜他，取代他，这便是你心中的强者之道吗？英雄。”
“等等等等……”聂双打住了向导的话，“你又在把这事往歪路上引了，我只说了因为不想弱小所以变强，但我可没说一定要取代强者才能证明自己。”
“你觉得你不会吗？英雄。”
“我当然不会！”
“那你变强的理由何在！你不是因为对弱小的恐惧才变强的吗！？”
聂双愣了愣，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自己快说不过向导了的感觉，他思肘一阵，开口道：
“好，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我承认你说的这些，但这……这不是人的本能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说这是对弱小的恐惧，可我更愿意叫它忧患意识，对远强于自己的某个力量有所防备，在可能的时候尽量去掌控它，这个道理你放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们总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寄于那头龙的善良上吧！”
“可你所谓的忧患意识又是因何而来的？”
“是……”
聂双有些懊恼：“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是因为自身的弱小。”
“不，是对比。”
向导反驳道：“看到自身的弱小，只是看到了差距，真正的忧患，是因为看到了比自己更弱者，强者的力量是未知的，弱者根本不知道那样的强大意味着什么，但自身的力量是已知的，自己知道自己能用这力量对更弱者做什么事——这样的对比，让弱者看到更弱者时，萌生了恐惧。”
“欺压、剥削、掠夺……这些都是弱者的行径，正是因为自己会这么对别人，所以更加恐惧别人也这么对自己，为了永远都是施暴者，所以不断努力，不断渴望着强大，更强大……但因恐惧而生的强者不是真正的强者，只是获得了力量的弱者，不管他们最初出发时的目的是什么，抵达终点后，他们一定会向弱者挥刀，因为这就是恐惧的本质，最初，他们担忧强者欺压自己，所以挑战强者，最后，他们担忧弱者挑战自己，所以欺压弱者。”
“那照你这么说，到底怎样才算是强者！”
聂双有些忍不了了，因为照向导这种理论，自己简直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无耻之徒！
向导沉默了一瞬，然后它的声音变得一如既往的平静：
“强者，是守护弱者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