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梦境（起）
X市是一座重工业城市，因为炼钢的大气污染，这里的居住条件并不算太好，雾气遮住了阳光，天空常年是灰蒙蒙的。
那玩意儿说是雾，却又不太像，粘稠得如同液体，深吸之下有淡淡的异味，每天早晚的时候异常浓重，特别是在冬季，即便是灯火最亮的大马路上能见度也不超过二十米。
聂双看着窗外迷雾中的城市，回忆起了往昔。
那是1988年的冬天，一个化雪的早上。
孤儿院的阿姨在打开大门时发现了一个小姑娘。
她只穿着短衣短裤，手脚冻得通红，全身上下唯一一件可以御寒的东西是条又脏又破的旧毛毯，她死死地抱着那条毯子，而毯子里，裹着一个婴儿，婴儿双眼紧闭，脸色铁青，眼看就要不活了。
大门洞开的一刻，女孩猛地抬起了头，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泪水山洪般爆发：
“阿姨！救救我弟弟吧！！！”
她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对着门里目瞪口呆的女人吼出了这句话，然后砰！~地倒在了雪地里，倒下的一刻她还保持着弓形的姿势，为了不压到怀里的婴儿。
那一夜，她顶着风雪走过了半座城市，只为从死神手中夺回他的性命。
小时候，每当和姐姐闹别扭时，阿姨就会谈起当年的那一幕，她总是端着掉漆的搪瓷杯，却又久久没有喝水，蒸腾的热气中，像是坠入了某个遥远的过往。
“其实那天早上我们都放弃了你，你高烧不退，手脚却又几乎没有温度，当时的医疗条件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对于一个不满半岁的婴儿来说，这已经救不过来了，但是……小婵不愿放弃。”
女孩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但却又仿佛有意识，不，那与其说是意识，倒不如说是某种无与伦比的执念。
孤儿院的护工不止一次尝试把聂双从她怀里抱出来，可那双柔弱的手臂就像铁钳一般坚固——那是匪夷所思的一幕！她若真是下意识地死死抱住，怀里的孩子恐怕早已被她勒死，可偏又不是，她蜷缩着，双手一上一下，护住婴儿的脖颈与后背，垂着头，用下巴抵住了他的颅顶，双膝内敛，撑住了他的脚掌，动作轻柔却紧实，仿佛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了一间遮风避雨的屋子。
屋外寒冷肃杀，屋内却温暖如春。
“我们没办法，只能在她怀里给你打了点滴，姑且算是试试，可这一试，你竟然挺了过来……”
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阿姨每每谈及这件事都是一脸复杂的神情，她只能连连摇头——这摇头却又不知是个肯定的意思还是否定。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眷顾吧。”
老天爷的眷顾？
不，聂双更愿意将它称之为‘奇迹’，人造的奇迹，一个十岁少女凭一己之力造就的……奇迹！
年幼时的聂双，调皮捣蛋，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姐姐发脾气。
后来，他长大了，渐渐懂得了那些故事里的意思，再也不和姐姐闹别扭了。
但姐姐却越来越忙了，她不再是少女了啊，她已经长成一个温柔的，漂亮的……女人，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她有她自己的憧憬。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完全归零。
但……
就如她直至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我一样，我也绝不放弃她！
——总之，在孤儿院的那些年呢，不好也不赖，姐姐失踪几年后，聂双初中毕业，然后就基本独立了，但因为年龄限制，他直到一个月前才办理了离院手续。
接着便搬到了这里。
这个城中村的五层小楼紧挨着菜市场，一天中有一大半的时间喧闹不息，不过现在么……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
六个小时前，他被强制登出了游戏，向导的说法是每一次登录游戏的时间必须间隔十二小时，也就是说，他要到早上九点才能再次登录。
游戏作为一种娱乐方式，有一定的成瘾性，特别是在遇上一款与你相性极高的游戏时，常常会发生‘再来一回合就睡觉’的事情。
聂双不得不承认，尽管自己只是为了搜集姐姐的信息才进入游戏，但在度过了游戏时间三天后，他已经被这款叫做‘英灵’的游戏迷住了，所以……
你懂的，那种突然被拔网线的感觉很糟糕。
登出游戏后，他坐在屋里发了半个小时的呆。
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游戏世界做得太过真实，八小时比三天的时间转换比例太高，现实与虚拟之间的像是一层薄薄的纸……
回过神后，他先是下楼随便对付了对付肚子问题，八个小时的游戏，也该饿了。
然后去了网吧。
当然，他并不是要去网吧玩游戏什么的，而是……
有一些东西，实在是让他很在意。
这个游戏太过真实了，真实得已经颠覆了聂双脑子‘游戏’这一概念。
我们在现实世界中玩到的那些游戏，不管是pc还是主机，都会给玩家设定一系列辅助系统——职业、技能、地图、物品栏、商城、氪金渠道……等等等等。
之所以这么做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只能这么做。
隔着一块屏幕，制作者没法做出一个真实的世界，无论游戏如何精良，代入感如何强，都做不到那样的事情。
因为当你看着屏幕时就会明白，这只是个游戏而已。
但虚拟现实让创造世界变成可能。
而真实的世界中，是不会有辅助系统的。
只有人生。
假如游戏制作者是为了营造出一个100%真实的世界才把这个游戏制作得如此奇怪，倒也可以理解。
但还是有很多东西，完全没法解释。
聂双回忆游戏世界中那三天的经历，总觉得自己抓住了点什么，却又完全没有头绪。
在网吧里查资料一直查到了凌晨。
结果什么也没查到。
他觉得自己算是搜索引擎用得比较好的那种人了，但却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关于这个游戏的一切关键词：‘英灵’、‘奇境’、‘芙拉季斯拉娃’、‘四象界限’、‘红石哨所’、‘麻衣之开拓者’、‘帕奇熊’、‘埃罗希卡’……
几乎所有方法都试过了，可要么根本查不到，要么就是堆完全没用的东西，比如搜‘英灵’的时候搜出了一个岛国文字游戏《fate/stay night》。
这是啥玩意儿？本子么？为什么论坛里这些人这么亢奋，不就是要动画化了么大惊小怪个什么？你还真以为什么补魔之类的18禁剧情真能给你做出来？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洗了把脸，他又一次拿出了本操作指南，想要从中找出些端倪来，可不管他怎么看，这都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多余词缀的，说明书。
一切都是迷呐。
聂双看着窗外阴霾的天空，困意逐渐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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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双又做梦了。
这是一个时常会做的梦，大多数人可能都有过‘做同样的梦’这样的体验，只是在梦醒之后却又记不清楚到底梦到了什么，但他不一样，关于这个梦，以及梦里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那是如山一般直插云霄的通天之柱，柱上满是刀劈斧凿的锐痕，却又被厚厚的苔藓遮盖。
他就站在柱前，天地间荒芜一片，劲吹的狂风掀起了沙暴，在那呼啸声中，他听到了咔嚓咔嚓的齿轮转动，举头望去，那柱子的尽头，阴翳的天穹深处似乎有一团张牙舞爪的黑影。
他曾不止一次想要走上前去，可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然后，黑影爆发出了万道豪光，整个世界都在灼眼的光芒湮灭。
聂双猛然惊醒。
然后他找到了那光芒的来源。
那是正午的太阳。
昨夜他靠在窗边不知不觉睡着了，兴许太累了，这一觉竟然睡到了中午，刺眼的阳光已经照到了他脸上。
顾不上洗脸刷牙，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跳进了教学仓。
戴上头盔的一刻，他听到了向导熟悉的声音：
“欢迎归来，英雄。”
懒得和它废话，意识浸入黑暗，然后……他感觉到了疼痛。
后脑是一片柔软，睁开眼，他看到了芙拉苍白的脸。
“老师！您醒了！？”她惊喜道。
唔……这个姿势……
膝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