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似水,月晕飘忽。锦兰咖啡厅二楼角落,一袭紫衣抹胸长裙的女子不经意的望着那边的落地窗,双颊白若凝脂,朱唇被血愈红,浓荫悄悄掩在盈盈的双瞳中,整个人好似处在荒废的断壁残垣中弱不禁风。
“羽浛,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还没好?”
“嗯?没,没什么。石头,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抱歉,我先走了。”
男子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那些年的隐秘往事渐渐重叠起来,还是如此,她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西郊别墅,莫羽浛坐在客厅,黑夜笼罩着她晦暗不明的面庞。周遭失去了声响、消去了动作,默默地和她融为一体,再也割裂不开。
固白走进来,没有开灯,直奔二楼女子所在的房间,找了一遍不见人迹方才又回到客厅,开了灯。
“谁?”显然沙发上坐着的人吓了他一跳,“羽浛?你……怎么了?”本来还想调侃两句,莫羽浛的表情却让他生生住了嘴。
固白走过去,蹲在女子身前,握住她的手,冰凉得要命,又去摸摸她的额头,有些发热,即便还想问什么也顾不得了,抱起女子奔上楼,“病还没好利索,不好好在屋里躺着,坐在这里当雕像,你是要气死我?”
“躺好。我去给你煮点东西吃,一会儿把药吃了。你先休息,等下我叫你。”
莫羽浛看着固白的脸,淹没许久的心才有了一丝喘息,她抬手握住固白拿着汤匙的手,看着固白的眼睛:“你今天下班后去了哪里?”
“去了趟医院。”固白并没有注意到女子语气的不悦,想也没想满不在意的回答。
“没有再去别的地方?”
“没有了……”
砰——粥碗碎了一地,破坏了一地的干净,更让原本不太清晰的夜变得愈加朦胧。
滴答滴答的时钟走个不停,固白却似那钟壳待在了原地。
“怎、怎么了?”许久,固白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仿若做了一场繁华似锦梦,梦醒方知托了南柯。
莫羽浛见他一副无辜的样子心就像在热锅上过了一遍,拉过被子侧身一躺,不再理他。
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心里问了个遍,想到锦兰咖啡厅身体便是一僵:不会羽浛知道他去那里了吧?那现在坦白还来得及吗?其实本来没想瞒她的,只是去了趟医院就忘了。可是她真的是为了这件事生气吗?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事?
“羽浛?我……”其实……固白无声的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吧。一会儿记得把药吃了。”
宁静的夜,把门前坐着的固白塑成了一件有着丝丝裂痕的原色瓷器,一如那些个不为人知的日夜,他也是这样陪着她——她痛,他也痛。
枯月皎皎,冰河遥遥。这些年来他做的是对是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或许当生命尽头、一生穷极的时候才会知道答案。现在,她还什么都没说,他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翌日,叮嘱好林嫂照顾莫羽浛,固白早早出了门。
固白站在门口远远观望着坐在他位子上的女子,显然成雨晴还没有打消对他的兴趣。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成雨晴转身上下打量固白,目光所到之处让固白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成小姐,有事吗?”固白有些不耐烦了,步履着处都透着烦躁,语气里也夹杂了几分尖锐。
成雨晴站起来,薰衣草香时而含蓄时而张扬,她下巴微微抬起,眉眼轻佻点亮了璨璨烟火,“不过就是一顿饭嘛,你至于这么抵触吗?”
“成小姐,我这人比较害羞,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吃饭!”
“哦?是吗?那这么说,你和陈经理很熟喽?”虽然是问句,确是透着一股子肯定。此话一出,白悦静那个八卦又悄悄围了上来,其他人也都竖起耳朵听着。
固白一时有些错愣:吃饭这件事众所周知了?不会吧?
一时间竟安静了下来,白悦静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固白,你和经理是情侣、朋友、闺蜜?”
固白忍不住嘴角一抽,怎么总觉得“朋友”这个词从这个女人嘴里出来也变得那么不靠谱!
这时,另一个当事人也走了进来,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感觉更诡异了。不过,总算这情景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陈湘湘的一瞥一哄而散。
但是!白悦静那个女人算是缠上他了,走到哪儿都有她,若非她是女的恐怕都要在洗手间来个巧遇了!
终于,固白忍不住了:“白悦静小姐,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玩笑!公司这么小,咋不能遇到?”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可以给你提个建议。”固白示意她凑近一点,然后低头很小声的说,“你可以……亲自去问经理本人。”说完就走了,也不管女人还会不会跟着他。
下班后,固白直接回家了。昨晚的事,他还是隐隐觉得和平时的发脾气不太一样。
“看什么,这么入神?”
莫羽浛看着院子里的绿植,错乱有序,郁郁葱葱,是那一年他一点一点种下的。每次看到这些绿植,她都觉得那个明亮的少年依旧蹲在那里,鼻尖沾着的泥土让他整个人带上些许可怜兮兮,却也给他添上了阳光、温暖的味道。可是现在,他和她之间,始终隔了一道墙,没有门,隐约相闻,偏又不能接近一丝。不过顾影自媚,窥镜自怜罢了。
“你说,这些随风摇摆的植物在说什么?”
“啊?哦,可能觉得既然无法违逆命运,干脆就迎风摇摆活出自己的姿态吧。”
“活出自己的姿态……”莫羽浛低头沉默,垂落的长发遮住她苍白的脸,“呵,是吗?”她抬步向楼上走去。
“羽浛……”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奈何相逢作孽缘,空对无情生法门。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固白从那嚣张的黑暗里拉出来,“怎么?”
“你生病了,声音那么哑?”
“咳,没事。有事?”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我就不能请你吃饭?”
“哦,那我没空。”
“固大白!”庄明明大声吼道,语气里带着些生气,同时夹杂着不易察觉的俏皮,“你答不答应?”
“公主,要我答应起码也要告诉我是什么事吧。”固白转身将手机放在客厅的桌几上,拿起冷水一饮而下。
“陪我逛街,明晚。”
“不去。”
“再说一遍。”
“不去。”
“去啊,好的,那明晚龙茂广场见。”
“喂——”电话那头只有“嘟”的声音,固白无语,这小孩总是用这一招。
电话那头,庄明明看着床上摆满的固白的照片,着意栽了那么多年的花忽如开放,她终于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
远胜公司门口,成雨晴一身黑白搭配的劲装拦住固白的去路,“跟我走,你若不想丢工作的话。”
“成小姐,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吃饭。至于工作,我是签了合约的,成小姐能做主?”固白已经不想再和眼前这个女人多说一句了,不在一个世界。
不远处的树影里,红色法拉利掩去了所有的热情,那鲜艳的颜色只剩下刺眼。莫羽浛双手紧握,眼前的一切仿若一根针横在了心里,动也疼不动也疼。至于她为什么在这里,或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龙茂广场,淡粉色的连衣裙称得女子明艳秀雅、轻灵慧黠,纤腰以微步,颦笑百媚生。见固白走来,笑眼含俏,缓步抬足,皓腕圈住男子的窄腰,“你怎么现在才来?”
固白拉开距离,温润而泽,谈笑间风华尽显:“能来就不错了。”
“哼,你变了。”
“你这结论两句话就得出来了,可真简单。”固白跟在女子身后,嘴角带起好看的弧度。
“我聪明。”
“呵,你可真聪明!”
“你这什么语气,不服?”
“不敢不敢,您老八十又三,身长七尺,簪缨冠发,腰佩长刀,上能战百熊,下能杀猪头,我等凡人自然比不了。”说着,脑中不禁想象出了一副虎背熊腰的屠夫模样,那模样还说着“嘚,小贼别跑”!
“固白,你又说。你皮痒了……”
月华如水,不解相思。女子抱着男子,将脸埋入男子的后背呼吸着熟悉的味道,就这样沦陷在这人的气息里。只是多情伴人入梦,梦回更是孤枕。她也好,他也罢,注定残梦破,两眉愁。
“你去哪儿了?”
“羽浛?怎么没在楼上休息?”
“你去哪儿了?”她望着固白,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答案,为什么他总是可以为了别人抛开她独独不愿把时间留给她。从前的一切,现在看来竟是那么可笑,对他来说那些不过是破了的碎片丝毫不值得留恋。
“明明让我陪她逛街。你怎么了?”
“她是你的谁?”
“不、不是,她是你的表妹。”
“最好只是这样。”只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你!
夏日的夜少了一丝静谧,多了声声虫鸣。固白坐在院中的花圃里抬头注目着漆黑的窗棂,只有月光照到的地方才为它添了些许柔和。望了很久,他才起身向外走去。
RELAX 酒吧,女子依旧站在舞台中央,他依然坐在那个地方。不同的是,这次是为了忘记。
烈酒入喉,化入愁肠,他喝得豪放,眼里却写满了无奈。
“别喝了。”女子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替他饮了这杯,坐在他的身边,“回去吧。”
固白看向女子没有言语,随后把目光移到了人群里:“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女子愣住,失神片刻也端起酒瓶喝了起来,“他不喜欢我。”
“即便如此,你也还是喜欢他?”
“嗯。单恋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
“是啊,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
凌晨三点多,固白方才到家。他推开卧室的门,开灯,莫羽浛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羽浛……我……”
莫羽浛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拉到鼻尖,一股香水味刺入神经,她仰头看着固白,眼眶发红,在眼泪未落前抬步越过了他的身边。
“羽浛,你听我说,我……”
“啪——”滚烫的热度袭上脸颊,所有的话语都消失在空气里,他的手还放在女子的肩膀,人怔在那里。
“从今往后,你说的话我不会再当真。”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固白,我会让你还回来的,全部都还回来!
固白想要靠近她,深深地把她抱在怀里,他不能让她走,他直觉如果让她走了,他和她就真的结束了。
门的那边,细碎的啜泣淹没在夏夜的躁动里,却无比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里、心里。他的手悬在空中放不下、不往前,身躯佝偻埋在门边如同一个被扯坏了的破布娃娃,风过抖动了树和他的影子。
不复往昔,他跪在原地,手渐渐抚上门沿如同安慰对面的人,自己却陷入了那遥远的时光里:我该怎么告诉你,我喜欢你,只有你;我该怎么告诉你,我的世界里只剩一个你;我该怎么告诉你,我想留在原地陪伴那个最初的你。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在原地等我了,我从来都只是路过你的生命,时间到了,我也该走了。
夜半来春梦,天明去朝云,花雾无觅处,物非人更非。过去早已坍塌,未来模糊不清,再斑驳的足迹终会湮灭在后来的尘土里,没有丝毫痕迹。只是很多事剜刻在心里,无法消去,伤痕累累,碎成一片一片,我们却还要踩着这些碎片假装无事的兀自前行,最后埋骨在背道而驰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