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久随即起身,抱着夜明珠收了云朵,越过树林朝声音处小心翼翼行去。
越临近声音处,树林越稀疏,头顶的月光直直落了下来,洒在她身上,前路有光,她便连夜明珠也收了。
借着月光,她躲到一根粗壮的树干后,冒出半个头看向外边。此时树林中已被打出了好大一片空地,高大树木被拦腰斩断只留一地的树桩子,地上沟壑纵横烟尘浩荡。空地上,一伙身穿黑色铠甲的人正在与一白衣男子打得激烈。那伙人身上扑腾腾的冒着鬼气,明显是鬼族。而那男子映着头顶皎皎明月,赫然正是她昨日在东海龙宫见过的天穹宫弟子月如风。
清风拂来,吹起他发丝飞扬。月如风一袭白衣站在月光下,身上仿佛被笃上了一层光晕,有种遗世独立飘然出尘的姿态。他手执长剑,面对十几人的围攻,竟也丝毫不落下风,剑气震荡横扫四野,余波扫到山壁上,直接将山壁整个劈断。
陌久微感震惊,素闻天穹宫弟子清心寡欲修炼一途比常人颇有天赋,此番亲眼见到他出手,才知此言不虚。只是,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和鬼族交上了手?他师尊和姬如雪呢?这里是苍梧渊,他为何也会在这里?
一连串疑问袭上心头,陌久没有贸然出去,继续安静待在树后。看那月如风修为,对面一群小鬼并非他的对手。她并不担心。
果然,一盏茶功夫,胜负已分。
群鬼魂飞魄散,只剩一只鬼尚且跪在地上,而他的脖颈间正抵着一把长剑。月如风长身玉立,握着剑柄,神色冷峻的看着他:“说,鬼界入口在哪里?”
那鬼毫无惧色,冷笑道:“要杀便杀!你休想从我口中套出一丝消息!”
这骨头挺硬气啊!只是,坟头比较容易长草。
陌久委婉的想。
果然,月如风一脸漠然:“那便如你所愿!”手中长剑一扬,那鬼痛苦的嚎了声便瞬间化为了一缕青烟,魂魄俱毁。
陌久看得纳闷,不明白他怎么会和鬼族交上了手,还真下了死手。
如今,神族统领仙门,魔族和妖族结盟,人族弱势但也素来依附神族仙门,而一直没有站队的鬼族的态度便显得极为重要。若是神族与鬼族再开撕,那局面可就更难看了。
她正思忖着,只见前一刻还举重若轻的月如风忽的身形一软,竟直直倒了下去。这又是闹哪样?
看了看四周,皓月当空繁星闪烁,除了冷冷清风再无别的动静。不再犹豫,她一个闪身飞了出去,落在月如风身旁。
她用力掰过他的身子,拍着他的肩膀唤道:“月仙友?月仙友?”
月如风脸色发青,额角已渗出细汗,呼吸急促,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看了凤离一眼,便又昏了过去。
“喂!”见势不好,陌久赶紧给他把起脉来,脉象混乱不堪,肺腑有毒气侵染,竟是中毒之兆!
“这是中了……陀殇叶之毒?”
陀殇叶出自鬼界黑水域河畔长出的黑色曼陀罗花。曼陀罗花本是白色,是常年受死者怨气滋养从而导致变异的一种非常阴狠的毒物。中者,不止极伤五脏肺腑,连同法力也会一并被慢慢消耗。若不及时服下解药,普通人五日内便会化为一滩血水。
至于解药更是难求,要以至纯至洁的千年雪莲加上扶桑的灵泉圣水萃取精华炼成,普通人或许可以找到千年雪莲,但扶桑的灵泉圣水却不易得。恰好,这两者她都有,并且有练好的现成解药。
这月如风也不知到底是倒了霉运还是交了好运,陌久来不及感叹,赶紧掏出药瓶给他喂了一颗下去。药效一时三颗不会立即起效,她看了看周围,静悄悄的,冷风呼呼吹来,背脊生寒,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翌日,林间,天微亮。
月如风睁开眼睛,看着头顶葱葱茏茏的树荫,眸中快速闪过一丝警惕。迅速坐起身来才发现身上盖着一片云被,而他此刻正躺在一片软绵绵硕大的“云床”上。
云床微微离地浮起,他摸着云被摩挲,眸光凝了凝。
“你醒了?身体觉得如何?”
远远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子声音,月如风抬头看去,只见一名黄衫女子用树叶小心翼翼捧着水正向他缓缓走来。那女子相貌普通,他望着她却愣了愣。
陌久走到他面前,见他不回答,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怎么了?”
月如风瞬间正了神色,想起昨晚昏迷之时的情形,摸了摸心口并无半分疼痛,眸光一动,望着她:“是你救的我?”
陌久点头:“嗯。我昨夜恰好路过,见你倒在路边吹冷风,便给挪到这里了。”
她将手中捧的一叶清水递给他:“喝点水吧。”
月如风欲起身,又被陌久拦住,“你毒性刚解,最好多休息。”
如此,他便也不多做推诿,又端坐回了云床上。
“多谢。”他伸手接过那片树叶,见那水色清亮透澈,盛水的树叶翠绿干净,口中生渴便忍不住将水尽数喝完。
清水入喉,瞬间缓解了喉咙的干涩。
月如风轻轻拭去了唇边的水泽,将树叶放在一边,眼睛看向陌久:“此次虽是巧遇,但多亏仙友出手相助,小仙感激不尽!”
隔着一堆灰烬,陌久在他对面找了处相对干净的地面坐下,闻言后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月如风眸光微动,仙门之中一向讲究同门互助不求回报,大恩不言谢更是长挂嘴边,她这声“好说”语意不明,没说要报也没说不报。看来这恩情暂且是记下了。
天穹宫一向独来独往,少与他族牵扯。于是,他直言道:“仙友若有任何需求,小仙定当尽力,但说无妨。”
谁知陌久只是摆摆手,笑吟吟道:“不急不急。”
救命之恩哪!费了她一颗那么珍贵的解药,岂是一声道谢就能完事的。这报酬,她当然得好好想想。
月如风心下了然,也不再多言。他看了眼身下云床,随手扯起一片云朵挡在身后树上,自己捡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上去。
陌久见状,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这人还挺会用别人东西享受的嘛。不过,美人就是美人,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养眼,端正自如的坐姿仿佛不是靠在树上,而是坐在圣洁的九天莲台之上。
她默默转开眼,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枣子,在衣袖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咀嚼起来。鼓着个腮帮子随口问道:“你中的毒,是陀殇叶。是鬼族伤了你?”
月如风神情淡淡的,目光不经意往她手中红枣瞟了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陌久盯着他:“鬼族和我神族仙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为何出手伤你?”
月如风望了她一眼,唇边扯了个极淡的笑:“容小仙先问一句,初次见面仙友便向我问起上神陌子空失踪之事,如今又正好出现在此处,莫非是来此寻其踪迹的?”
陌久撒起小谎来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点头道:“是啊,我受师尊之命,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月如风重复了一声:“药神之命?”
“嗯。”
“可有发现?”
“惭愧的很!这里太大我差点迷路。如今连不归桥的影子都还没摸到呢!”
事实是,昨晚她来的时候天都黑了,黑灯瞎火一个人都没有,又撞上他和鬼族打架最后半死不活,一直在照顾他了哪有时间找不归桥,更遑论发现什么。
陌久又啃了一口红枣,面色继续保持微笑。
月如风抬头望了眼周围参天的古树,遮天蔽日般野蛮生长无穷无尽,似有所感道:“苍梧渊密林深深,你一个人穿行着实不易,为何没有同尊师药神一起前来?”
陌久嚼着果肉摆摆手囫囵道:“我一向少出门,师尊此举也是想让我历练一番。”
月如风眸光淡淡的盯着她,缓缓道:“可前日在东海,药神似乎因为你突然不见了冲东海水君发了好一通脾气,他好像并不知道你来了这里……”
“咳咳!”打脸来得太快,正吃的起劲的陌久差点被自己噎死。
艰难的咽下果肉,她拍了拍胸口,竭力维持住自己微笑的表情不要崩的太快,望着他呵呵笑道:“是吗……”
月如风看着她,嘴角笑容意味不明,继续道:“那东海水君同药神交情真是十分要好,那般大的火气,东海水君竟也生生受了。若非天宫突然来旨,怕是七殿下的成人宴会更加热闹!”
陌久眨了眨眼,面前忽然浮出一幅画面,东海水君一脸懵逼的面对老狐狸的狂轰滥炸,老狐狸的口水喷了他一头一脸,关键是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却碍于场合不能发作。哦那画面实在太美太过刺激,她有些不忍想象。
她默默扶额,长玉他爹,晚辈下次一定给您炼制一颗金灿灿的上品丹药当赔罪!
在心头默念完毕,一抬头,见月如风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由心生尴尬。但她脸皮被姜内也磨的相当厚了,这种小场面不在话下。
她清咳两声,随手丢了枣核,换了个坐姿单腿屈起,习惯性双手抱胸靠上树干,目光迎向他坦然的很:“原来仙友早就看穿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月如风将双手拢入袖中,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等着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陌久正色道:“其实,是我闯祸了。”
月如风扬了扬眉:“闯祸?”
陌久颔首:“嗯。”
月如风顿了顿,神色有些疑惑:“上次见药神为人颇为宽和,待仙友这门下弟子也很是爱护,不知仙友犯了什么过错,竟会偷跑出来?”
陌久眉目未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把师尊的炼丹炉炸了。”
月如风听了却不以为奇:“药神炼药术六界一绝,有神器造世鼎在手,其他的炼丹炉相比不过凡品,仙友又何须如此紧张?”
陌久回答的毫不羞愧:“炸的就是造世鼎。”
月如风一向从容,他眉宇间自有股沉着冷静。此刻听到这一句,竟也难得出现少许惊愕之色:“……神器也会炸?”
陌久仗着造世鼎被姜内收了上万年,世上大概没有几人亲眼见过,便大言不惭道:“经常炸。但修修还是能用的。”
月如风目表情有些复杂:“仙友说玩笑话吧,那是神器啊。”
陌久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哎,神器也是上古神器嘛,时间久了总会有些毛病的。”
月如风静静地望着她:“……所以?”
陌久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用手撑脸,愁苦道:“我师尊一向宝贝那玩意儿,若是知道我炸了他的鼎,到时铁定拿我开涮!你不知道我师尊的性格,别看他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私下严厉着呢!”
月如风再次重复:“所以?”
陌久摊了摊手:“所以我就来苍梧渊了呀,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关于上神陌子空的线索,也好将功赎罪啊!”
月如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轻轻颔首:“原来如此。”他停顿了下,又道,“仙友可别见怪小仙多嘴,实在是这苍梧渊近日不甚太平,小仙才会连番追问。”
陌久忍不住皱眉:“苍梧渊有什么不太平的?”脑子里忽然闪过昨晚他跟鬼族打架的画面,难不成……
她试探地问道:“跟鬼族有关?”
月如风倒也不含糊,直接赞道:“仙友聪慧。”
陌久无暇品味他的夸赞,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月如风看着她,缓声道:“东海宴会时,仙友先行离开所以并不知情。天君旨意忽然降临了东海,令我师尊和一众神仙前往天宫议事,令师也在其中。”
陌久惊讶,老狐狸也去了?
“议事也是因为鬼族?”
“不错。”
“具体所为何事?”
“是鬼界出了点动静,包括这苍梧渊,许多边界处近日都出现了很多阴兵,不知意欲何为。”
阴兵?陌久了然。难怪她昨日行了那么久,都没碰到一个人影。估摸是怕惹麻烦,许多人都特意避开这里了。
可是缘何这月如风会突然和鬼族阴兵打起来?
她瞟了他两眼,按捺下心头疑惑,问道:“天宫那边可有眉目?”
如今六界态势不稳,天君难免紧张,若是鬼族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一个搞不好站了魔族,那神族仙门可就腹背受敌了。究其根本,还是先弄清楚鬼族此举背后原因才好考虑下一步。
不料这回,月如风却摇了摇头,这无疑让陌久更加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