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新帝在大臣们的辅佐下,励精图治,将启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国泰民安,百姓富足。渐渐的,人们忘掉了先帝,只是坊间还有这样的传闻,先帝并未感染恶疾而死,而是退位出家了。
这一年,两江发生水患,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新帝体恤子民,亲自前往重灾区整顿水患。
在返京途中,新帝突然提议去山中狩猎。
随行的禁军百般恳求,新帝都不肯收回成命。
无奈,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只好停在大山外头,上千禁军小心翼翼跟随皇帝进入深山狩猎。
在大山中停留了整整三日,就在新帝准备返程的时候,无意中路过一座山间小庙。
新帝大喜,拒绝所有禁军的跟随,独自进入小庙。
这庙很小,甚至可以说是小的可怜。
四处陈旧,有大半墙壁已经坍塌,被人糊了一层新泥。
总共只有三间,中间供奉了一尊菩萨,菩萨面前点了香火,一位穿着破旧袈裟的和尚正坐在蒲团上,细细拨弄手中的佛珠,念着生涩的佛经。
忧哥儿的眼眶顿时就湿润了。
正要抬脚进入大殿,背对着他的和尚轻声开了口:“施主——”
忧哥儿僵在原地。
和尚声音绵长,带着一丝沧桑,已经听不出从前那淡淡冷漠的声音,忧哥儿的眼泪顿时滑落下来,噗通跪倒在地:“皇阿玛……”
和尚一动不动,继续拨动手中的佛珠,声音无比慈和:“施主,此乃佛门之地,庙中只有和尚一人。施主认错人了。”
忧哥儿泪如雨下。
在人前,他是睥睨恢弘的皇帝,但他不过才是十几岁的少年,心中到底有那么一丝年少的柔弱。
他永远记得,那是一个雨夜,夜已经很深了,内监总管程峰还是去阿哥所唤了他来。
隆阳殿只点了一盏莹莹的灯,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能看见皇阿玛正端坐在龙椅上,不同的是眼底有着一丝平日里所没有的温柔。
他受宠若惊。
风吹进来,吹得那烛火飘摆不定,殿内也忽明忽暗。
皇阿玛问他:“功课可温习了?”
他恭敬答:“回皇阿玛的话,兵法和国策都看过了,夫子留了一套国策的考验,儿子也作答了,明日带给皇阿玛看。”
也不知是烛火太暗,还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皇阿玛似乎笑了一下。很短暂,这在往常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他诚惶诚恐地立在原地,皇阿玛这么晚找他来,必然是有要事。
谁知皇阿玛只点了点头:“那就好。回去吧,雨大,你的衣裳都湿了,这夜不必回阿哥所,就在隆阳殿的偏殿宿下吧。”
他懵懵懂懂,去了偏殿。
偏殿的床比阿哥所的大,褥子也十分暖和,还有内监在房间里焚了香,烧了暖炉,这一夜他睡得十分安稳。
天亮了,正想去给皇阿玛请安,就看见程峰面如死灰地走过来,张大嘴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将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皇、皇上、上……驾崩了……”
他如遭雷击,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他亲眼见了皇阿玛的尸体,摆在黄梨木雕龙云纹的棺材里,面色祥和,如睡着了般。
他不敢相信,昨儿夜里才召见了他的皇阿玛,就这么死了。
太医的说法很简单,皇上是夜里突发恶疾,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他无助地站在隆阳殿前,耳畔是宫婢内监的哭啼声,他的心仿佛瞬间缺失了一块。
那时候,他才知道,他一直惧怕的皇阿玛,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登基,大臣的辅佐,皇阿玛生前已经安排的井井有条。还特意留了一本手札给他,那是皇阿玛这些年治国的心得。
他突然生出一种荒唐感,似乎皇阿玛没有死……那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哪怕是冒着大不敬,他也去了皇陵,亲自用铲子掀开上头的封土,进入皇陵深处。
直到棺材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他才放声大笑起来,泪水模糊了眼睛。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一些消息。
今年的水患正好给了他机会,不顾朝臣的反对,他义无反顾地来了。
进了这大山,转了整整三日。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找到了这间山庙。
哪怕他声音全变,气质全变,但是看那熟悉的背影,他也敢肯定,那就是他的皇阿玛!
在隆阳殿前板着脸冷面考验他功课,让他下雨天宿在偏殿的皇阿玛!
“施主,山里风寒露重,早些回去吧。”和尚语速缓缓。
他拽紧了拳头,心里复杂至极。
曾经,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他,可这一刻,他却退缩了。
这小庙无比破旧,让人感到寒酸,可是和尚在这里头却怡然从容。
他终于知道,为何在宫中,他的阿玛总是那般疲惫。
其实,他的阿玛早就想放下,努力培养他,也是为了更快地放手。
他站在原地,想了很多,然后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转身,正准备离开,和尚突然说了句:“山中清净,施主以后不要来了,免扰了山中生灵。”
他仰起头,努力将喉咙里咸涩的泪水咽下去,然后推开破旧的庙门,毅然走了出去。
禁军立在庙前,见他出来,俱是个个面含喜色。
唯有禁军首领朱啸之,伸着脖子好几次往紧闭的庙门里探。
他看了朱啸之一眼,然后摇头:“里面什么也没有,走吧。”
朱啸之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禁军护送新帝离开,繁杂的山林再次恢复寂静。
外头永远不会知道,这深山野兽出没的地方,有一间小小的寺庙。庙里有个和尚,法号——“六空”
【想了想,干脆直接进入番外吧,宋煜的番外太过沉重,阿元只写这么多了。常伴青衣古灯,六大皆空,或许对他而言是最好的救赎。人生没有那么多完美,错过了,便再也无法回头。
他是宋煜,启国历史上的贤君,短短十余年的执政,将启国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也为新帝创建的盛世构建了基础。
对国家和子民,他问心无愧,唯一的遗憾……
唯有佛祖,才能让他静心。
山中寂静,岁月如梭,他穷极一生只为放下红尘。
也许,这辈子,他也无法做到。
有些人,不是你想忘,就能忘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