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第二天,我在路上遇到顾堇修。他穿得很单薄,松垮的运动服,鼻翼冻得通红。雪在他头上染了些白,他说,林夕颜,我想去看夏小淼。
很冷,踩到雪地里的脚像猫一样,我把自己裹在羽绒服里,抖抖嗦嗦地吸了吸鼻涕。
你干吗穿那么少?我嘟囔了一句,然后打了个喷嚏。
你这是关心我吗?顾堇修看着我。
我只是……
别说,我不会误会。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我用手背擦了擦鼻涕,顾堇修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厌恶地擦了我的手背,你是不是女人,怎么这么邋遢?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驳,他就又把纸巾放到我鼻子上,给我擦鼻涕。
我是有些鼻炎,稍微冷了一些鼻子就会不停地流鼻涕。以前妈妈说我不聪明大约因为鼻炎的关系。我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但我知道在妈妈眼里,我不是聪明的孩子。
太阳出来了,雪开始融化,这让地面非常地滑。我的帆布鞋踩在上面像在冰上溜着,我只能一步一趋地慢慢走着。
路过服装店的时候,顾堇修走了进去。
我跟着他,他从架子上取下几件大衣在我面前比了一下,去试一下。
我不要衣服。我说。
去试一下。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推进了更衣室。
衣服有些大,是粉色呢子中长大衣,这样鲜艳的衣服我极少穿。从来不觉得我适合这样嫩气的颜色。
顾堇修突然低身下来。我的身体向后退了退,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睛,让我失了神。
我以为我又看到了沈青禾。
别动。他说。
我努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原来是顾堇修。
他伸出手来,帮我扣纽扣。
他的眼睛很温柔,白皙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心竟然乱了方寸。
嗯,就这件吧,还有那几件,一起包起来。夏小淼比你大一号,应该刚好合适。
我就笑了,他竟然会想到给夏小淼送衣服,这样冷的天,夏小淼应该会需要的。
夏小淼一看到顾堇修就跳起来抱住他,她的声音颤得不像话。
堇修,顾堇修,是你?你终于来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了出来,他用手轻轻地擦了过去,揉揉她的头发,没吃饭吗?胸都没了。
她“扑哧”地笑了,挺了挺胸,谁说的?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他,舍不得挪开。嘴唇发抖,身体发抖,声音发抖,她的样子让我觉得辛酸极了。
顾堇修,你还要我吗?夏小淼颤着问。
要。
我这样了,你还要。
要。
不许反悔。
不会。
不许交其他女朋友,不许认识其他女孩,除了林夕颜,不许和别的女孩说话。
好。林夕颜也不说。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允许你和她说。
听着他们的对话,有眼泪哽在我的喉咙处,心里都是痛楚。
虽然夏小淼一直在笑,可是却泪流满面。直到现在她想的还是顾堇修要不要她,爱不爱她。
夏小淼,你是傻瓜。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傻瓜。
时间很短,走的时候,夏小淼又哭了,她一遍一遍地说,顾堇修,你还要看我。一定要看我。铁栅栏“哐当”一声就把她留在了里面。
路上很滑,我摔了好几次,疼得四分五裂。顾堇修走在我前面。每一次我摔倒,他就停下来等着我,等我自己爬起来。
最后一次摔倒,他实在忍无可忍了,低下身子。
上来。他说。
不用。
让你上来就上来。他的声音里带着命令。
我咬了咬嘴唇趴在了他的背上。他走得也有些不稳,好几次他都险些摔倒。手和膝盖撑着才没有摔下去。
虽然很冷,但顾堇修的颈项处有些微微的汗湿。
我看见远处的一对情侣,当他们走到一棵树下时,女孩跳起来摇晃了一下树枝,再大笑着跑开了。雪就纷乱地落下来,砸到男孩的身上,他也笑了,一点也没有生气。如果所有的恋爱都是这样的,风轻云淡,简简单单,多美好。
即使闹些小别扭,也很快地和好。即使哭泣,也会破涕为笑。即使嚷着要分手,但手却紧紧地握在一起。
恋着,爱着,才是“恋爱”。
而我,只在心里,默默地喜欢着那个人。我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永远只能这样,朋友,简单的朋友关系,没有杂想,不能向前再跨越一步。
也许,我们的关系,只能是这样。
快到家的时候,顾堇修踉跄了一下,膝盖弯了下去,然后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我吓坏了,赶紧摇他,顾堇修,顾堇修!
我拍他的脸,他的脸像碳烧一样滚烫着,我的手被灼到了。
他竟然在发烧,他发烧了。
穿这么单薄,而且昨天还在医院输液,身体还很虚弱,在雪地里走走,肯定生病了。
我扶起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他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我的肩膀上,幸好没有几步就可以到家了。
把他安置到床上时,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他可真沉呀。
他的脸因为发烧很红,很烫。
我赶紧找出了感冒药,碾成粉末,放进凉冷的开水里搅了一下。小时候吃药总是吞咽不下去,又怕苦,妈妈就把药碾成粉末就着糖水让我喝下去。
可是他根本喝不进去,灌进他的嘴边,就淌了出来。
我叹气,怎么办呢。
用冷毛巾敷他的额头,用热毛巾擦他的掌心。
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可他的烧还是没有退。我累得精疲力尽。想打电话给沈青禾,让他来看看他,可是我想昨天在医院时沈青禾说的话了。
他希望我能照顾顾堇修,像顾堇修这样倔强的性格怎么会向家人服软呢?
叹了口气,看着昏昏沉沉的顾堇修,我跺跺脚,拿起药碗自己含了一口,然后低下身去,在他的面前我停了下来,鼓了鼓勇气,唇压了下去。
林夕颜,这不代表什么,你只是想让他吃药,只是帮助他吃药。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心跳得厉害,好像踩在软软的云端,怎么也着不了陆。
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顾堇修,他和沈青禾长得真不像,除了他们都有琥珀色的眼睛外,他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虽然,他们都很俊美。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的烧退了些。我松了口气,蜷在椅子上合眼休息一下。真的很奇怪,我竟然照顾了顾堇修两个晚上,竟然是我在照顾他。
就当替夏小淼的吧,在她回来之前替她照顾他一会儿。希望他安好,这样夏小淼才不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