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一些,一阵北风刮过,西北本就难得的几片叶子便被刮得干干净净,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得人脸上生疼。
天已入了夜,裕隆郡里早早地就熄了灯火,郡里南边的府衙里却还亮着,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府衙内堂上首坐着一个男人,身姿很是雄伟,瞧着面貌也是剑眉星目,算得上一个美男子。
然而此时美男子却紧皱着眉头站起身来,似是对着下面的人说道:“按理说,圣旨七日前就该到了,可如今又过了七日,宣旨的钦差却迟迟未到,若仅是路途艰难耽误了倒也没什么,可若是陛下不肯接那降书……”
下面站着的那个男人身形和美男子差不多,只是容貌上略差一些,倒也算得上相貌堂堂,他拱手作揖道:“公爷且宽心,这三年来,公爷连夺八州十三郡,早已打的突厥心服口服,再打下去也是劳民伤财,倒不如顺势接了突厥的降书,求一个太平盛世岂不更好。陛下不是好战之人,又派了使者前来通报,此事定不会有差错。”
美男子道了一句也是,笑着转过身来,对下面的男子说道:“越澜,这些日子只顾着忙,忘了对你道喜,你那儿子可取了名字?”
下首的男子也放松了些,笑着回道:“还不曾取名字,卑职不曾读过什么书,若是公爷得空,倒是可以帮着犬子取个名字。”
美男子想了片刻,低着头道:“你长女既叫言欢,这儿子不如就叫言庆,图个欢庆平和,你看可好?”
下首的男子又拱手作揖道:“洛言庆,好名字,如此就谢过将军了。”
西北的风一刻也不得停过,扬州城里却还只是一层凉薄的秋意。
墨青的天际,古宅青苔,院子里原本不该开在此时的琼花落了一地,洁白一片,在这暗沉的天里刺眼得厉害。
屋内灯火通明,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正坐立难安,手指绞着一块帕子,身边的丫鬟仆妇想劝却又不敢上前。
一位嬷嬷慌张的跑了进来,进门时险些跌了一跤。
美妇人顾不得什么规矩,急忙虚扶一把,问道:“如何?找到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世子爷带着姑娘去游湖,在那湖边同知府公子起了些口角,少年气性儿大,许是怕叫夫人晓得了,便约了知府家的公子去了城外,姑娘怕出事儿,也随着世子爷一道去了。不想在外待得久了,偏偏关了城门。知府家的下人正巧出城寻了,见了他们便一道带了回来,刚差人送了信儿,这会儿正差人送世子与姑娘回来呢!老奴得了信儿便赶忙叫了李四家的带了些人迎出去了,怕夫人着急,便先来告知夫人一声。“这位嬷嬷弓着身子,双手交叉卧着放在身前,十分恭敬细致地回了美妇人的话,美妇人听了这话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片刻,垂花门前便出现了一位小童的身影,身量不大,约摸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身边还带着一个略小些的丫头,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进了后院。
屋内的美妇人听见外头自家儿子吵闹的声音,再也忍不得,对着先前答话的嬷嬷说道:“周嬷嬷,去取家法来。”
后院的回廊上,先前那男童还在上蹿下跳的跑来跑去,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们生怕出了意外连忙紧紧跟上。
美妇人已然手持家法,冲着男童一声怒吼——“蒋陵远!”全然没了先前温婉娴静的形象。
那男童一个哆嗦,见美妇人手持着家法,内心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转身欲往外跑。跑到拐角处,却突然冲出来一个婆子将男童一把抱住,劝道:“世子爷,可别再闹了,今儿一整日都没见您的影子,夫人急到现在还未曾用膳呢!”
男童挣扎着大叫道:“周妈妈你快放开我,我哪里胡闹了,若不是杜知府家的那小混蛋险些把姣姣推到湖里,我好端端的揍他做什么。”
美妇人追的气喘吁吁,一把拎着男童的耳朵,就往屋里去,边走边念叨:“蒋陵远,老娘送你送你去进学,你倒好,整天见不着人影也便罢了,天天四处给老娘惹是生非,成日里就替你登门道歉,把你老子和外祖的面子都用了个尽,老娘今日非揍到你哭爹不可。”
自己的母亲虽说是嘉禾长公主的独女,可听说自幼叫公主驸马娇惯着养大,脾气自然比旁人大些。再加上早些年母亲随着父亲出征,在军营中学了一口浑话。虽看着温婉娴静,实则与其他世家大族的命妇没有半点相同。
那个叫蒋陵远的男童倒抽一口气,踮着脚想让美妇人手上轻些,他总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被拎掉了。可偏偏又不敢在此时开口,生怕自己母亲的怒火更甚。
“夫人”
突然从丫鬟婆子们身后传来一声轻轻地呼唤,声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便让人心中的火气消散了七七八八。美妇人手上松了些,回过身子去,才看到一团小小的身影从丫鬟婆子间挤了过来。
小团子福了福身,不顾男童求助的目光,径直向美妇人道:“夫人莫要生气了,都是因为我,陵远哥哥才会同杜家哥哥闹起来的。夫人若是要罚陵远哥哥,便连我一道罚了吧。”
听见眼前小团子娇怯的声音,美妇人的怒火早已消了大半,手上的力道更是尽数散去。蹲下身子将小团子揽到身前,细声问道:“姣姣别怕,我并未生气,吓你陵远哥哥罢了。他将你带出去玩儿了一整日,饿了没有?要不要同我一道用膳?”
言罢斜睨了男童一眼,又转过身来嘱咐婆子们去厨房传膳,自己便抱着小团子入了内院。
小团子伏在美妇人的肩上,对身后被忽视的男童做了一个鬼脸,男童也低下头,暗自庆幸。果然自己的母亲就见不得粉妆玉琢的女娃娃撒娇,日后出去惹事……呸,日后出去玩耍定要将那丫头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