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娘动作最快,凌空一跃便往声源出奔了过去,娄默本来动作也不算慢,但因为带了废物司马舸的缘故,比萧秋娘慢了许多。等他们赶到之时,立刻变了脸色。
大吉倒在血泊之中,双眼不甘心的张的极大,七窍流血显然是被震断了心脉。萧秋娘正抱着他,泪落两腮。小元尚在大叫,双眼被鲜血染的通红,怪异恐怖的声音在算不得大的宅院里回荡不休,凄厉的让人禁不住胆战心惊。萧秋娘抬起眼,倦目也是赤红,怒火再也无法抑制!
“到底是什么人,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娄默默默上前,左手一伸,掩上小元的眼,将他搂入怀中。
稚童被温暖的怀抱包围,身子发软,开始不住颤抖。脖颈之后忽的一痛,眼前一黑便已软倒在娄默怀中。司马舸收回手刀,叹了声,“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就是孩子,不该让孩子接触到这些事情。
司马舸走进房中,桌倒凳翻,房中只是略微凌乱,显然是大吉拼了性命仍然正竭力阻止,地上拖出一道怵目惊心的血痕。床榻上,已经空空如也。
萧秋娘将大吉搂抱起来,冷眉肃穆,慢慢的将大吉搁放在床榻之上。白软的床榻上很快便染满了鲜血,一点一滴的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地上。她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替他将散乱的头发理顺,柔声道,“大吉,我答应你要带你去看海的,海水湛蓝湛蓝,太阳落到海水上面是金色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她闭上眼,清泪滑落。
再睁开眼时,却已经漠然。漠然背后,却是刻骨的仇恨,声音极轻极淡,“司马舸,你有没有办法将我找到蓝血?”
司马舸点了点头,“给我三天时间。”他犹豫了下,轻声问道,“你不担心俊笙?”
“找到他又如何,看着他被蓝血继续折磨下去?”萧秋娘慢慢站了起来,原本身上的倦然全部消除,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的恨意。她向来是清风朗月之人,笑傲江湖,随性而为,没料到,这个蓝血盟居然很是厉害,居然让她恨的想杀人!她冷笑一记,“与其如此,还不如潜心钻研,司马舸,俊笙你负责救,蓝血的解药我负责来研制!我倒是要看看,是这蓝血厉害,还是我毒后火女厉害!”
纤手素素而挥,木桌轰然碎裂!
萧秋娘捡下大吉一缕头发放入自己绣袋之中,将大吉埋葬在仁和药铺里的梅花树下。盛夏时分,梅树正是郁郁葱葱的时候,待到天寒料峭,又是傲骨香彻骨。
娄默站在石碑之前,目中有迷乱,有愤怒,有茫然,有悲伤,一阵风落,终究还是满身的寂寞,独自的落寞。
又死了一个人,这次死的,还是一个完全无关的孩子。
二娘在扬州独自苦苦支撑,娄府上下,她已经完全顾不得了。
逝者何其无辜,生者又何其惶然,强自支撑下去,到最后,会不会死的人愈来愈多。这样的相斗,到底……值不值得?
旁边传来轻微的脚步,脚步极为细微。她没有回头。
司马舸微微而笑,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缓缓将她搂入怀中。很温柔的环抱,这段时日里,已经很是习惯的依偎,娄默并没有挣扎,反倒轻轻舒了口气。她从来就是懒散的女子,虽然已有对付蓝血的觉悟,虽然眼前唯有继续走下去,但当牺牲已然成为必须时,心中仍然会有忐忑。
她已经不再是昔日自由自在的娄默,凭风吟萧对月挥剑,恣意妄为的仿佛天底下只有她一人一般。今日的娄默,不知何时开始,许多人开始听从她的命令,随着她的意愿而动,这样的重责大任,她着实有些承担不起。
她到底,看不了死亡。
“司马,你说,我是不是很懦弱?”
他轻笑,“你若是懦弱,那我岂不是缩头乌龟了?”声音却是比往日里的更温暖上了几分,他从来不是温暖之人,邪魅如他,却也甘愿成为支撑着她走下去的温暖。世事变迁,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回不了原来模样。有人不甘,有人自愿,但无论如何,回不去便是回不去了,所能做的,便只有强装勇敢,强装着,就算天塌地陷也要慢慢往前走。
稍一停留,便坠入万丈深渊,地狱烈火,焚烧殆尽。
笑了一阵,他随即正色道,“若是担不了,我们便不担,大不了我们寻个海外仙山过我们自己的舒服日子。天底下,旁的不多,多的便是想做英雄的人。做不了英雄做一对狗熊也不错。”说到最后,居然很是振振有辞,仿佛道理全部在他那里似的。
她愣了会,旋即埋入他怀里低低的笑。也只有他啊,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谓的宠溺她,生怕她不舒服不高心,生怕她有事。这个男人,对她,真的很好。
一滴眼泪悄然从眼角滑落。落地无声,不着痕迹。
她轻轻揪住他的衣襟,在他耳边低喃数语,不待说完,白嫩的耳垂已经是通红一片。
司马舸听清之后,凤眸之中闪过狂喜,兴奋,激动之色,到最后,却忽的变的有些古怪,古古怪怪的瞪着她,瞪着瞪着,拉着她转身就走。
娄默由他拉着,白皙的俊脸上微微泛着红。一路直行,分岔路口的两边,他直接领着她往左边走,她一愣,忙拉住他,“去哪里?”
“去厨房。”
她奇了,“去厨房做什么?”
“我今日午饭吃的少,现在一点力气也无,不吃饱了,难不成被你压?”事关大男人最最宝贵的颜面问题,有心更要有力,绝对要战到耗尽一兵一卒!
娄默脸上登时绯红,如火烧火燎一般,啐了他一口,甩开他的手匆忙而去。
日头仍然高挂,大正午的时分,阳光从窗口慢慢的透了进来。床榻帐帘早就被人拉上,衣着散落一地,薄被轻掀,两个无良男女在青天朗日之下彻底行不道德极容易有后遗症的无聊之事。窸窣的话语从帐帘之内传了出来。
“宝啊,乖啊,你莫要动,我来动就好。”
“娘子,你怎么又压到我上面去了?”
“宝啊,别,别,别,你就相信为夫一次可好?”
外面忽的传来一声噗哧笑声。
床榻里面的人猛然僵住,好一会,帐帘之内探出一个头来,脸上通红,凤眸里俱是被人打断好事的愤怒,情欲气息再也无可遮掩。
司马舸恶狠狠的瞪着不知何时倚坐在窗台上吃着瓜子的女子,“萧秋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秋娘轻悠悠的笑,吐了一地的瓜子壳,“娄默好歹也是初次,我担心你这孱弱的身子支撑不了多久时候,所以特地送药来的。这药可是我千禧阁里不传的秘药,保准你生龙活虎。”纤手一挥,一丸翠绿色的丸药直直往司马舸的嘴里射了过去,司马舸伸手一挡,丸药落入手心,给他气怒的摔了出去,“滚!”
萧秋娘失笑,“我又不是球,怎么滚?”吐完最后一片瓜子壳,她倒也没多话,翩然飞落窗外,甚至还很体贴的将窗子自外牢牢关上了。
司马舸恨恨用力轻拍手上沾染的丸药药末,恨恨的缩回头,瞪着床榻上已经笑的快要打跌的女子,“娘子,我们还要做正事,你给我正经些。”
娄默忍住笑,滑腻洁白的手臂悄然勾上他的脖颈,呵气如兰,却是慢慢咬着他的耳朵说道,“实话告诉你了,那丸药实则是糯米团子,真正的药就是丸药外面的药末。这药末有个好处,便是一沾皮肤便融入骨血。”然后,看着头顶上已经完全黑了脸的邪魅男子,她忍不住又笑了。“所以,为了证明你的男子气概不是因为药的缘故,我们要不要……”丝丝媚眼伴着女子的香气,却是魅惑无比,“改天?”
司马舸大吼一声,猛地翻身却是将她狠狠压在身下!
帐帘轻飘,纠缠缠绵,未曾喝酒,却是已经醉了。
三日后,等大豆小豆从江南山庄带着雷长生送过来的蓝血赶到时,萧秋娘借口要赶紧调配蓝血的解药实则是为了回避司马舸的怒气而匆匆带着小元离开了。与其小元跟着司马舸他们颠沛流离终日命悬一线,还不如将他带到海边渔村,虽然清苦,至少可以平安喜乐的过日子。
如此一来,仁和药铺便空了下来,与其在客栈里招摇,干脆一行人从客栈里搬到了仁和药铺里来。反正闹鬼的传闻都是大吉小元为了防止这个地方被别人占了而造的谣言,后期更有方俊笙毒发之时的嘶吼深吟加以印证。况且,就算是有鬼,他们这一行人之中倒是很有兴趣看看鬼是什么模样。
不过,这几日也不知怎的,司马舸的脸色一直都不甚好,日日黑着张脸,不是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名曰强身健体,便是拉着小豆研究药方,看有没法子将自己的身体恢复正常。
朱姣偌望着窗外不断走来走去的司马舸,长身玉立,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脸颊之上到是染上许多红润的色泽,倒是苦了旁边清秀的小豆,愁眉苦脸的打着哈欠。“三少,我们已经走了一个时辰,还要走下去吗?”
司马舸白了小豆一眼,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小豆脸色发红,却也无话可说,只得乖乖跟在司马舸后面晃来晃去。
“你输了。”
对面女子忽道了一声,朱姣偌一愣登时回过神来,低头数了数棋盘,不觉诧异了下。果然她是输了。可是……她抬起眼,淡道,“你又偷子了。”
这个女人,她如今是彻彻底底的看清了,表面懒散,实则却有些泼皮无赖的性子。明明说好下棋来着,每次都趁着她失神的时候都偷子,开始尚好,只是一个两个,到如今,已然是七个八个了。
视线落到对面女子不曾遮掩的脖颈,脖颈之上有一枚极为明显的红色印记。清丽美眸之中忍不住黯了黯。
到底,她还是输了。
虽然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不曾有败她的希望,但听闻他们尚不曾洞房花烛,多少还是有些痴想。到如今,还真是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都云女子痴傻,她如此这般,从来便知情字弄人,却也是不由自主。
娄默一笑,“说我偷子,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了?”
朱姣偌一怔,自己刚刚在发愣,还真是不曾看到。只得无奈摇头,清丽面上挂上莹然微笑,啐了她一口,“你倒是会耍赖。真真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娄默开始拾子,“亏得你逃的快,否则,如今会耍赖的人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你知道了?”朱姣偌了悟,却又是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有这种可能,我倒是情愿耍赖,奈何。”唇角微掀,掀出一抹嘲弄,“我的父亲是个帝王,我的母亲是个贵人,况且就算不是,他也不会选择我。我比你早认识他三年,三年来,他都视我为最普通的路人而已。”
“为何要让男人选择?笑话。”娄默嗤笑。“他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语气里多是无奈的很。无意中瞟了窗外不断走来走去的司马舸,唇角轻勾,却是忍不住发笑。
男人啊,对这种事情原来是这么在意,真真的,让她想不到啊。
既然大豆小豆来了,便也不用娄默亲自下地道了。他们下了去以后,却是从假山山洞里走了出来,让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大豆细心替小豆拭去头上的蜘蛛网,小豆一笑,紧紧依偎在大豆身边小口的打了个哈欠。旁人初次看了,虽然不必娄默那般淡定,很快便已经习以为常了。
大豆淡道,“下面有一具骸骨,看样子似乎死了有两三年光景了。看他装扮,倒像是个僧人。我们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大豆将手中的那串佛珠和一封信递了过去。
佛珠是最普通的檀木佛珠,却是通体滑润,一看便是被人时常把玩在手心。信是由上好的雪笺写就的,虽然时间过了那么久了,可依旧原白的很,隐隐有梅香扑面。上面寥寥数字。
观音生辰,寒山寺。
朱姣偌从娄默手上接过那信笺,仔细端详了下,脸色微微变了,“这是香雪笺!”
“香雪笺?”
在场众人都是江湖人士,就算是司马舸贵为内阁首辅,但男女有防又是朝臣,除了朱姣偌的含香殿之外从不曾踏入其他地方,对这纸笺也不甚了解。
燕尔脸上也不掩惊惶,“香雪笺是京城香雪世家特地为后宫女子制作的一种笺纸,这种纸上雪白如血,又有梅香扑面,已经供给了十多年。除了后宫,旁的地方是不可以用的。而且,由于这种纸纸张费时费力,后宫之中只有公主们及妃子以上的娘娘们可以有。”
娄默低问,“你的意思是说,这纸极有可能是从后宫里流传出来的?”
朱姣偌点头,“虽然我也不想如是说,但显然就是如此了。”
京城与苏州城相距何止千里,这张含意不明的香雪笺却藏在一个已经化为骸骨的僧人身上,这其中,到底代表什么?
疑似顾大夫的鬼魂无缘无故出现,桌案之下有制造巧妙的地道,地道之下又有不明身份的僧人,僧人也就罢了,更怪的是,还有一张寓意不明的香雪笺。怪老头故意藏在金子中的讯息,到底是什么意思?
线索,似乎又断了。
娄默忽的开口,“观音生辰,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就见娄闹很是奇怪的看过来,“默姐,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不再以成为骨感瘦弱佳公子为美,一谓的胡吃海喝,见效虽然不甚明显,但面颊也多少生了许多肉来,粗略望去,居然有点俊俏小儿郎的意味。他环视众人,才发现个个脸上都是疑惑,娄小弟不由惊讶了,“你们居然都不知道?”
他们都是些高来高往的高人,居然有他娄小弟知道高人却不知道的事情,真是让他太兴奋了!娄小弟立刻挺胸直背,骄傲极了:“自然是观音娘娘的生辰啊,每年这个时候,二娘总从南京进了好多的檀香冥纸来卖,生意好的不得了……”
众人脸上滑下三条黑线,娄小弟的脑袋立刻被捶了两三拳,“说重点!”
娄小弟摸摸头顶上的大包,欲哭无泪,“我说的就是重点啊。六月十九,本来就是观音生辰嘛!”
“六月十九?”娄默沉吟,“今儿什么时候了?”
“六月十七。”朱姣偌眼睛一亮,“怎么,你想去寒山寺看看?”
娄默笑看她一眼,“难道,你不想?”
“自然是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