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旨大典
使法族伫立在冥河上游群山之上的麦金色神殿此时正被无数或大或小的红色符咒的装点得比平时更加神圣庄重,整个神殿大厅由二百五十一尊成年的耘雀神像圈绕起来,中间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使法族最古老的魔法阵图形,阵中心是高达二十丈的刻满古老咒文的纯金巨大撑天石柱直刺碧蓝的天空,石竹顶端赫然是一只翱翔的耘雀神像,身为灵兽之王的耘雀,正是掌管灵兽的使法族的护族神兽,祭坛上的每一尊神像都有着同样锐利的眼神和凶勇的强者气势,妖邪之物怕是还没靠近就被这强大的精神气息给吞噬干净了。
最顶端代表耘雀王的神像口中吐出的透明圣水毫无误差地落在围绕祭坛的耘雀神像上,溅起水花无数;飞溅出的圣水不会沾染上任何物体便在空气中蒸发形成一个无形的结界笼罩着这个微微泛着金光的祭坛。
从地面上连接祭坛的纯白悬空天梯上,每隔两节就有身着隆重祭服的祭祀站在天梯两侧一手提着祈服的亮着蛋黄光芒的黄油灯,另一只手拿着高大粗壮的红木权仗有规律地撞击悬浮在空中的天铃向“玉”致敬。
天梯下的宽阔广场上,以缘藏为首的穿着华服的使法族贵族和众族代表们虔诚地念完繁琐的祭前咒文后,喝下用特殊罗玉器皿盛的圣酒后谢下身上缠绕的写满咒文的红色稠带,踏上了天梯的第一节。
就在缘藏踩上第一节天梯的瞬间,九霄云层中立即响起了神圣的仙乐,配合着祭祀们敲打天铃的清脆声音更加神圣飘渺。
跨过这儿时走了无数遍的天梯,父亲就要永远离开了。
为什么主宰者要在创世的时候给使法族留下这么一个残忍的咒文呢?为什么“玉”的旨意就无法违抗呢?为什么父亲非要死呢?
站在狱语身边跟着人群边念咒文,夏凪小心地抬起紧闭的左眼朝父亲身边的筱封肆望去,意外地筱封肆不仅没有念咒文,而且好象还保持着他现在这侧头的姿势看了自己很久了,鬼使神差地,夏凪慌忙地撇过头紧闭双眼故做专心地念起咒文。
我在逃什么?难道是怕肆看出我眼神里对“玉”的不敬吗?
可是又好想看到那双嫣红淡然的眸子,好想依靠那片淡然……夏凪动动眉角,小心翼翼地再次睁开左眼朝筱封肆斜望去;不比平日简单随意的纯白单衣,今日筱封肆不但换上了王族华贵的“魍血袍”,平日里随意披散的柔顺银发也被一跟突显王族颜色的血红色丝带穿插起来,在左后耳处随意挽了个髻让银发服帖地躺到了胸前,不若平日的淡然,今日的筱封肆是那种俯瞰寰宇的尊贵冷然。
筱封肆还是那样看着自己,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波澜。
夏凪干脆睁开两只眼睛望着筱封肆,可就在这时,筱封肆突然转过头去专心地念起咒文来。夏凪满头不理解地转过身心不在焉地念着咒问,满心思都是筱封肆想说什么的构想,到忘记了想“玉”的旨意这回事……
走到祭坛上,四周的空气突然压抑起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来自陈弥族的祭祀长清祀那浓异的青色眼眸和他那神界唯一的黑丝,清祀闭上眼眸对众人微微颔首,那深沉的青眸轻扫一眼夏骘后,发出他毫无感情的磁性声线——
“请缘藏大人站在祭坛阵图中间,其他大人们依次站在阵图周围的神像边。”
简单的发言就像那人在这华贵中只简单的纯黑祭袍和简单刚毅的面部表情一样,简单却有着一股华丽无法比拟的震撼力。
夏凪和狱语站在和缘藏面对面的神像旁,这是“玉”给予家属的最后看着亲人幻灭的特殊待遇,不是很讽刺吗,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样还被命名为“恩赐”?
冷冷地环视周围虔诚的贵族们,夏凪突然有大声狂笑的冲动——可怜的人们啊,自己的命运被一个不知道为何物的“玉”掌控着肆意蹂躏,不但不知反抗,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是恩赐,是骄傲,是荣耀!就这样,还配称为神吗……可自己不是更可怜吗?想要背叛自己的神,自己的宿命,却没有胆量反抗……也没有能力反抗,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一切,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也不能做,难道,这就是神的悲哀吗?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吗?
夏凪突然放大了瞳孔,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出现这种荒谬的叛逆……是……反逆的想法?自己不是一直都将“玉”的旨意视为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吗?不是……一直都在追寻着宿命的足迹吗?
大脑突然汹涌翻滚起来,剧烈的刺激难受得夏凪直想呕吐。
是什么,是什么东西在逐渐侵蚀着自己的大脑……是什么东西!
突然,清祀双手举起手中权杖摊在盘膝而坐的缘藏头顶上,嘴里快速地呢喃了一阵古老的咒文之后,缘藏便被一阵强光笼罩住,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光越来越弱,最后变成透明得几乎看不到光泽;然后,几乎是一瞬间,那透明的光球像在吸取着什么,迅速变暗,从透明变得有些灰,再深灰……最后,缘藏的身体被那黑色深埋再看不到;那光球就此停止了动作,只包裹住缘藏的身体动也不动,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眨也不敢眨地注视着那通黑的光球。
清祀放下权仗由左手单握,右手张开在那黑色光球上,不停地呢喃着咒文,仿佛听到召唤般,那光球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慢慢缩小着,夏凪放大瞳孔难过地看着那逐渐缩小的光球,他知道,父亲就要离开了。
“夏凪。”
一个沉重的声音突然在夏凪耳边说话。
是父亲的声音……
“夏凪,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千万不要迷失自己,切记,万劫不复啊!”
还来不及思考,夏凪便看到包裹着缘藏的黑色光球迅速缩小,最后变成黑珍珠般大小碎成了晶莹……
“父亲——!”
夏凪失声,直想往那片晶莹扑去,却被旁边的狱语拉住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片晶莹消失在柔风之中。
众人还来不及叹息就只见祭坛上碧蓝的天空突然披上了一层紫霞,原本洁白的云朵瞬间变成五彩,仙乐还在继续,一阵清脆的圣铃声由远至近,由两头御灵族神兽陌鹿拉着的毕胧紫舆车从九重天上缓缓驶进麦金的祭坛上空。陌鹿拉着毕胧紫舆车围着空中支着耘雀的柱子转了几圈,突然停下,车舆周围慢慢浮现几个身影,最后变成了八个身着紫纱衣裙,长得玲珑剔透的侍女,站在陌鹿前边儿的四个侍女手中提着淡黄的黄油灯,站在车门前的四个则分别抱着盂犬、沅猫、皋狸、羌狐四大御灵宠。
“传言巫女,含麓到!”
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宣誓着使法族新的首领即将诞生。
语毕,专门吸取天地精华的毕胧紫舆车车门缓缓打开,在侍女的搀扶下,一个身着华服,面庞慈祥的美丽女子从空中朝祭坛缓缓走来,走路的浮动带起的微风轻轻吹拂着她墨绿色的纱裙摆,银发被各种好看的发毡固定在头上盘成了一个富贵髻,些许发丝在空中随意地飘散着,要间系着的无数圣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好听的碰撞声,散发着神圣清冽光彩的淡紫色眸子温柔娴静,那是一种宛若紫檀花般的美丽。
站定,屈膝朝筱封肆行过礼后,含麓娴静的眼眸淡淡扫过祭坛的每一处。
“‘玉’的旨意,将由我传达。”声音娴静成熟,如蒲草抚过磐石般轻柔。
“‘玉’选定的使法族新首领是回归混沌的缘藏留下的血脉……”含麓转身面向夏凪和狱语,娴静的紫眸温柔却平静,“缘藏的女儿,狱语,从今日起你将肩负使法族的责任一千五百年。”
夏凪怔住了,先是父亲,再是狱语……为什么,为什么要是狱语……
“为什么是狱语!为什么要抢走狱语!”不属于自己的咆哮声把夏凪自己都吓楞住了。
我……是什么……是什么在驱使我的身体?!
“先是父亲,现在又要来带走狱语的生命吗?为什么!‘玉’不是守护我们的吗?为什么总要做着这样残忍的事情!”
所有人都因为夏凪突如其来的咆哮和质问楞住了,连含麓都奇怪地看着夏凪。
筱封肆敛神直视夏凪,原本清幽的嫣红眸子看着夏凪变得非常深沉,从祭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夏凪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连那表情下的想法他居然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不了解是怎么一回事,筱封肆只是隐隐感觉有种不详的线在牵引着自己,并且控制着夏凪……
“小凪,你怎么了?怎么能对‘玉’如此不敬!”
场面及立场的制约,狱语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斥责弟弟,担心的神色中满是心疼和难过;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一直保护着夏凪生活下去,不想和他分开……可是“玉”的旨意是无法违抗的,这是她的宿命,只有去承担……
“对不起……”
夏凪失神地瘫软在狱语怀里,只说了三个字,流下泪来。
他不想姐姐的生命只如此短暂,狱语因该是无拘无术地快乐遨游在天地之间,这样对待她,就这样把她的一切都剥夺……真是太过分了……
“夏凪,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千万不要迷失自己,切记,万劫不复啊!”
缘藏的话又回响在夏凪脑海中,可是父亲,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同时还有另外的旨意。”
收回停留在夏凪身上的目光,含麓依旧用那轻柔的声音毫无感情地继续他的职责。
“依据‘玉’的旨意,明日使法族首领的弟弟,夏凪跟随筱封肆大人回王之领地。”
夏凪靠在狱语怀里的身体不自觉地颤动着,转过身茫然地看着筱封肆,却看到筱封肆眼底满是从未看到过的深沉。
“玉”的指示……吗?
看来有着什么东西才刚要开始……筱封肆敛眉沉思,那条线,似乎准备明朗了……
命运之轮被人轻轻拨出原本的轨道,却意外地和另条轨道完美地契合了。
那年,他们同样二百五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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