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和古籍里记载的不同,人界的秋之节气并不如此萧瑟,或许是因为今年大丰收的原因罢,到处是硕果带出的金色喜悦。
只是这硕年来得太过突然,不可思议得令人忘记了思考。
据神界天书记载,东方大陆源凰国,甲午子年暖冬春旱、全年无雨、由魔界咀虫肆意啃噬、作物均消、不得残余——这是神界司食之神对这国家的惩罚——由于源凰对邻国发动的侵略战中重摧毁了多处神界天庙,司食之神一时兴起,便在源凰国国运的册子上稍稍划了一笔,饶有兴趣地准备观看这下界第一大国如何破灭死亡。
非常配合地,那司食之神划了一笔倒划后,原本国力昌盛繁荣的源凰国立即被一群不知何处来的魔届咀虫如潮水般涌入国内以感应不到的速度啃食作物、牲畜,甚至是被他们自身带来的瘟疫感染死亡的百姓的腐尸。一时间,哀鸿遍野,草木凋零,眼看这好端端的国家就要破灭殆尽。
这年,国考将过,自说修身玄门的榜首晋见国王时,宣称可以把源凰从这场天降的灾难中解救出来,国王虽然疑惑,却在看到榜首那卓越的风姿时俨然把这快亡的国家交付与之。可说神迹,只一晚将过,全国的咀虫竟真如那不见真面目的榜首之说,再不见踪影;似乎是附带礼物般,全国被毁坏的作物也一齐恢复,并且比之前更加茁壮。
一时间,街头巷尾无不传扬那神秘的榜首之所为,国王也因为他的卓越功勋破格任命其为源凰国大司马,掌管源凰国内一切内务外政。那位大司马也是托了这天灾的福,一下就坐到了百官梦寐的权位,即便无人见过其面貌,却对其敬畏若神,不敢造次。
弱民只知其名,筱封肆。
放下手中街上随处派送的“源凰大司马录”,夏凪挠开划落脸颊的银发,顺势单手撑上下颚转眼望向窗外的人界繁华。
落脚住处在这栗城有名的栗湖边上,靠在这阁楼窗边便可吹着那沁脾的凉风欣赏这栗城最美的景色,说来谷雨倒是明白自己的心思,找了这么个清雅舒适的院子。
这落在距离源凰国都百里外的水乡小城因为地处国道要塞又因为全年温润多雨、风景秀丽而人来不绝,繁华若比有“人界天堂”之称的苏城。粟城之名由这包裹着这四方小城的粟湖而来,虽然不是国家重要的商城、港城,却因为住着许多迷恋这无双清幽景色的贵族富贾而使得地位微妙起来。
发达的旅游业带动了粟城的一系列商业发展,最有名的就是酒楼和水楼。不知道何时开始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不现仙界飘渺繁华,只见粟中水下酒香。传闻这话是一狂傲诗人在路经粟城时的醉后诳语,却也成了粟城的最好代言辞。
夏凪现在看着的湖就是那被育为“仙酒池”的粟湖,湖面上一艘艘挂红戴绿的豪华游船就是那有名的“水楼”了,日里是清新淡雅的游船,夜里便成了这粟湖与酒齐名的“胭脂坊”。每日半晚将过,白日里淡雅朴素的装饰彩带立马换成艳红的高笼,照得原本碧蓝的湖面泛起深层紫色,艳丽若胭脂。
到了那时候,本来的游船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家家“花苑”,每家“花苑”里面都有众多的“花娘”伺伴各地慕名而来的才子乡绅,或写词作赋、或弹琴和唱,不比其他地方花船上的淫靡奢侈,这胭脂花苑经营的是一种别样的风花雪月。
被一缕稍冷的湖风带回思绪,夏凪轻扫一眼湖面游船上在清风中微微晃动的白色灯笼,突然想看看这清幽湖面另一个面貌。虽然比不上神界端庄绝丽,不过这清新秀丽的景色在人界来说也是非常难得了,何况还有那稀奇的“胭脂”景色。想着,夏凪不经意地咧开了紧抿的嘴角。
“夏凪你是想去看看这人界的绝色么?”顺手拿下夏凪放下的“源凰大司马录”,谷雨非常精确地捕捉到了夏凪唇边那难得非常的弧度。
“呵……”夏凪微笑的弧度加大,转过脸看着谷雨时刻都精明非常的脸蛋儿,“不知怎么地,看着这景色……会非常安心呢……”
“自从离开神界之后,夏凪你好久都没有出现这么轻松的表情了呢……今天,今天我们就放假一天,出去逛逛好了!”谷雨扣下手中的资料,随手伸了个奇异的懒腰后拉着夏凪就往门外走去。
“这样好吗……现在这关键的时候,我们还去游玩……”
“难得来一次人界,不去逛逛就太浪费良机了!”谷雨把小巧的脸蛋儿凑拢夏凪踌躇的眉梢,突然坏心眼地笑笑,只一瞬间两人就消失在了一片血红的光芒中。
古朴的院内,湖风依旧透过那陈旧的窗台吹了满室,腥得刺鼻。
*
粟城最繁华的扬华大街宽广干净,道旁众多的商坊酒楼均满客捧场,连夹道的杨柳都随微风摇摆着欢喜得很。
随着从大道西边尽头一路过来的锣鼓大队愈近,这本就繁华的街道就更加拥挤热闹了。柳树下许多贩卖糖人面人的小贩都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跟着人群一起簇拥着那挂红踩绿的锣鼓大队中间的一个被金色丝绸缠绕起来的华丽开敞式大轿,就连酒楼大厅里面的客人也纷纷挤门口想一睹风采,二楼雅座的客人更是早早便坐到窗台选了个最佳角度端上酒杯准备慢慢欣赏。
夏凪用遂心咒为自己换了一头只到半腰的黑发,用一跟麦金色的丝带捆着垂在胸前,被谷雨拉着饶有兴趣地跟着这激情汹涌的人群簇拥着那辆华丽的八人大轿朝某一个目标前进着。
人群中间的那辆轿子由八根粗型柱子支撑,着分别由八名壮硕大汉单肩抬起,轿子被金色为主的上好丝绸布置得富丽堂皇,光看就贵重非常,只是华丽得俗气。
只是那轿里坐的人明明身在这低俗的华丽中,却仿若隔了千山万水般飘渺不可及,一点世俗气息都没有沾染上。
十多根金色的粗壮短柱在轿子中心出撑起的一个由繁复花纹堆锈出的繁花似锦贵妃踏上,那人蒙着面,只留着一双冷得若无的漆黑眸子安静地看着前方,没有焦距;看来单薄的身体只被一大红的华服遮掩着,留出了颈项肩膀及腿肚的雪白肌肤。明明是出格风骚的装扮,硬是被那人静敛的眉梢改变成了一种冷淡的妩媚。
那冰冷至极的气质虽有些蔑视万物的感觉在里头,却是沾上了分筱封肆的影子。想着,夏凪不禁失神,以至于那双一直都看着前方的漆黑眸子不时会停在他身上也没有发觉。
在夏凪注意到的一瞬间,水应钟瞥下异常阴冷的眸子,金色薄纱下的嘴角笑得轻蔑。
再清撇眼夏凪那温和的面庞,水应钟暗自捏紧了宽大红袍下的拳头,转过眼,秀眉下的眸子清冷如初,毫无波澜。
簇拥礼队的人越积越多,越到目的地,人群就越来越激动,有些情绪高涨的甚至开始大声欢呼。夏凪对这人界凡人的欢喜态度只抱之一笑,到是谷雨唾弃得通透的小脸都皱到一起去了,高挂到鼻翼底的粉红嘴唇毫不掩饰地抱怨着他的不满。
“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点儿的凡夫俗子么……有什么好神气的……”对那金色纱巾后若现的秀颜不屑地撇撇嘴后,谷雨转过身拉着夏凪的衣角小小地撒娇一下,“呐……夏凪,我们回去了好不好……这女人没什么好看的……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游玩,我想你也不是很喜欢这么个嘈杂的地方不是?!”
“哎哟~小弟弟,那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哟!”听着谷雨对那轿中人的不屑言评,一旁努力挤向轿子的一中年大叔放下手中捏得死紧的竖向条幅,很不服气地挑眉看着身下一脸无语的谷雨,“轿子里坐着的人,可是这粟城的第一美人儿……不,应该是这源凰国的第一美人儿才是!”
“我看就是因为看不到她的脸你们才会认为她是什么第一美人儿吧!”给了那中年大叔一个你当我是白痴吗的眼神后,谷雨再次理所当然地吐嘈。
“这小孩……怎么说话呢!”被说中心声后那中年大叔皱巴巴的脸唰地一下涨红到了耳根,捏住旗杆的右手也不自觉地抓了又抓,就是找不到话来反驳眼前这个满眼不屑的死小鬼。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凡人怎么就喜欢把东西无限地夸张,无聊的自我满足!”撇撇嘴,谷雨转身准备留下个背影给眼前已经气愤得只差冒烟的中年大叔。
“哎呀哎呀……可真是不得了的小鬼呐……”一个略带阴柔的声音拉回了谷雨转过一半的娇小身躯,“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人间也真是可悲了……不过,那轿子里的人可真的是很不得了的啊!”
就和那声音一样,一个干净素雅的少年只穿一件纯白单衣,撅着稍微瘦弱的细长身子看着谷雨笑得随意温柔,只是那过于苍白的面颊昭示着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怎么,你也受那第一美人儿的迷惑?”无色的眸子不明显地细量着眼前这个绝美的少年,也不隐藏,谷雨挑眉斜睨对面那对着他笑得纯真又魅惑的细长凤眼。
那人半撅着身子,一头如绸缎般的乌黑顺着动作滑到身前,他也不在意,径自微勾着嘴角友善非常地对着谷雨不敬又挑衅的面庞,纯白的单衣衬得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也适合得很,仿佛他这样干净又随和的人就该配上这最纯净的颜色。值得注意的是,虽然长得秀气清丽,却让人出自内心地敬畏,决不敢无视小觑。
身上的异族服饰和脚上穿着的木制高屐也替主人无所谓地宣示着他的异族身份。
“也可说是受了她的迷惑了罢……”那少年轻笑着看过谷雨,转眼看向那华丽的轿中人,阳光顺着他的动作给他纯白的衣裳度了一层金黄,更显那人的纯净温暖。
“就和那位大叔说的一样,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哟……听说……”那少年转过脸故做神秘地在谷雨急于探知的脸上晃了一圈之后闭上眼睛说得非常随意:“听说那女子可是我们源凰国大司马的宠姬哟!”
“什么?!”那个筱封肆的宠姬?!
“看你惊奇的样子,你是知道什么内幕么?”满意谷雨的反应,那少年突然凑拢了清秀白皙的脸颊,大睁着眼睛像是对谷雨的身份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不过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内幕~公子您是太抬举他了!”刚才被谷雨奚落的凡人大叔在看到有这么个绝丽的大人替自己说话的时候,自是神气得很,虽然不知道身旁这个少年的身份,不过看他脱俗的气质,身份定不平常!
“额……呵,呵呵……这叔叔说得是,我怎么会认识那个筱封肆呐……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大司马呐!”谷雨干笑两声,心虚地埋下眼。
那少年也只是看着他笑笑,并不多言。
“呐……夏凪,我们回去了好不好?”也不看那少年,谷雨埋着脸洋装乖巧地继续拉扯着夏凪的衣摆。
“就算不喜欢她也可以看看这一年一度的盛世啊!”听着谷雨要走,那少年突然伸出纤细的手臂摁住谷雨小巧的肩膀,“方才忘了介绍,今晚可是这粟城一年一度的斗诗盛典呐……全国各地的才子们都集聚在粟湖中心的‘桥堰苑’中和当年的花魁斗诗,如果有谁可以赢过花魁的话,就可把那绝色迎回家里去……呵呵,刚才告诉你们说那花魁是大司马的宠姬不过是谣传罢了!”
“就是说你之前不过是在看本少爷笑话……了……”
“这位公子看来不像本地人,却对这粟城的风俗如此了解呐!”拉过异常激动的谷雨,夏凪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个优雅不俗的贵公子。
“那是因为我在这粟城呆了些许年了罢……”似是翻书般,那少年在听了夏凪的话后,一改先前温暖的笑颜,深埋的眼帘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哀伤。
“我是不是……”发觉那少年的异变,夏凪有些无措地盯着他紧簇的眉梢。
“呵呵,我只是在想既然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是不是该当当向导带你们这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好好欣赏我们的盛世呢……?!”给了夏凪一个温柔的微笑,那少年又如先前般温暖优雅。
“那就有劳公子了。”对那少年拱手欠身的同时,夏凪腾出一只手按下旁边头颅高于一切的谷雨那坚硬的颈项。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