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夫人,刘娥与秀芳转回庭院,先让那流姬前去沐浴净身,又叫出了房中众女子们反复练习舞曲,毫无生趣。
流姬沐浴完后,亦换了身舞衣,见院中正练,则不敢打搅,在角落看着她们排练,又细观刘娥起舞,就如此耗磨时光。
刘娥几人刚练了一回合,看见角落中的流姬,随即叫过了她一同演练。不多时,不觉那天已渐黑,遣散了院中女子,命其各自回房。待有丫鬟进来送进晚间饭食,唯刘娥与秀芳二人出了院子,去前头与张府几人一同用饭,随后各自回屋。
晚间用饭时,不觉那天无星光,竟淅淅沥沥下起秋雨来,各自人等披了斗笠,挑着灯笼各自回了房中。
刘娥与秀芳二人同道而行,刚出了那堂门,行了不久,却听身后有人叫住刘娥,此人正是那龚美。
“姐姐先行罢,容我稍后便至。”刘娥淡淡地言道。
秀芳见他二人如此兄妹情深,怎能不体贴人情?索性遂了她的意,让二人一同享受这片刻欢娱,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挥了挥手,轻声道出了两字:“去罢!”说完,秀芳身影便已消失在那迷茫夜色之中。
刘娥走至龚美身前,二人不知怎的,却无语相谈,只是这样在廊下随步走着。
二人只绕那屋子一周,不觉走得有些累了,在那屋后捡了一处僻静无人之地,刘娥坐在了廊上,龚美却依旧站在刘娥旁边。
“兄长既叫了我,想必定然有事交待,现四下无。人,哥哥且说罢。”
“也没有什么事可交待的。只是适才庭前看你面容有些憔悴,连日来后院教舞,莫非辛苦么?”龚美出神似的看着她,那目光间种种柔情,刘娥倒似并非在意。
刘娥心内略惊了一下,想起几日来献舞一事夫人将内外口风把得甚严,龚美此番不知又是如何知晓。则问道:“兄长怎的将后院之事知晓如此详细?”
“张府上下把着口风虽严,世上却无不透风的墙,难免有知情的下人走漏了风声。”
小雨伴着秋风,难免有一阵寒意透骨,扯得人身上不是些滋味。一丝丝雨遭风打,有一些也洒进了廊中,刘娥那衣裙点点,不觉亦有些湿了。看着那远处隐隐约约似有丫鬟来回伺候,人生处境如此悲凉,亦不知何时、何日能够脱得眼下困境。
“你可知献舞一事,非我所愿?其中苦味谁能为我分得一二?”
恍惚中,龚美猛听见此话,才知她几日所受艰辛无人能晓,违心举止又非她自己左右,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只沉寂片刻,才道:“妹妹一切,可是未报张府恩德?既早知如此,当初我不应放你任意胡行。”
刘娥摇了摇头,望着龚美明眸相视,想及他虽难解自己心意,却是处处关怀,如今已实属难得。看着他对自己用情至深,又不忍拒,每每与之相陪,总是不忍伤他,又总要思虑许多言语免他多心,如今也只好说道:“兄长是知其一,实则妹妹另有隐情。”说完,又将自己绸缪之事一一说与他听。
龚美听完,只觉她幼小年纪,如此良苦用心,堪令人怜。
“兄长你看这雨,”刘娥将她目光引向那外头雨打芭蕉上,又转而看着廊中积水,继而说道,“雨虽不大,却由云天做起,妹妹似这雨滴,许是只能随风飘动,风中飘零,或落芭蕉,或进长廊,皆由不得自己。”
龚美本为一介银匠,哪里能解其中深意,反倒觉得无趣。
刘娥也识得他难解此意,二人在一处愈显尴尬,那其中似永隔着不可捅破的阻隔。
“罢了,夜已深了,我身上有些凉了,回屋罢!”
二人正要起身,突然一阵风过,吹灭了刘娥的灯笼,吓得她身上有些颤抖。正要提起灯笼,又被龚美止住,将自己的灯笼与她的换了,只听他俯在刘娥耳旁,细声说着:“灯既灭了,由着它去。你一路漆黑难行,又是雨天路滑,没有灯笼提着怎行?且将我这灯笼换去,也免你受些辛苦。”
“那兄长如何?”
“我倒无妨,我屋子就在前头,好歹一路有些明灯指引。何况愚兄男儿之身,不比妹妹女流之躯易着风寒,且拿去罢!”说着,便已将那两盏灯笼换好。
刘娥提起灯笼虽不语,心内倒充满感激之情,只有深还了一礼才各自离去。
刘娥一人提着灯笼跨进了二门,路上却尽量捡着无雨落之处而行。灯笼中的烛光却是摇晃着,也不知是风的缘故,或是心内震颤,那烛光总是摇曳不定。
不觉中进了自己院中,见屋内黑漆漆的,并无灯火,以为是秀芳睡了,只好提起裙边悄悄走去开了门。高举了灯笼却看见屋里并无一人,原来那秀芳亦不曾在房中。
刘娥本是个聪明伶俐之人,岂不知秀芳去往何处,也并未去寻。换下斗笠,挑着灯笼点起了屋内蜡烛,随即又熄了灯笼,将其放置了门口角落一处。闲来无事,听着外面的雨下得越发大了起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索性去开了窗子。
望着外头雨声凄切,又想起幼年父亲曾为治理水患家破人亡,以致落得个骨肉分离。听这雨声,似有嚎啕,亦又呼唤,或是等待,或似叹息,越看越怕。雨夜朦胧,迷茫里又望向前院,那一路何曾有明灯指引,想起也是,纵使能有明灯挂在廊下,如此大的雨也被风吹熄,才知龚美良苦用心,只恐今生都要负他。
正惆怅万千,不觉有人为她披上了披风。刘娥知是秀芳,嗔怪道:“姐姐何时回来的?竟险些吓着我。”
“瞧你,想什么呢!连我进来那么大的动静你竟不知?”
“也没什么,只是明日就是王府献舞的日子,我见这如此大的雨,明日如何是好?”说完,用袖掩了掩鼻头。
秀芳不禁笑了起来,道:“你这可真是杞人忧天了,即便明日依旧此雨,顶多咱们可就不去献舞不是?”说完,又看她神色依旧不悦,才知自己说得有些不对,问道:“我看你望着前院,是不是龚美与你说了些什么?”
刘娥迟疑了一阵,又摇了摇头,只说了几句:“没什么,只是我多想了些事,有些不快罢了。”
秀芳看着那外头的雨,才想起刘娥的心病,道:“你素日最怕看这雨水,今日怎的这般模样?这秋雨,不看也罢。时辰不早,咱们早些睡罢!”
刘娥点了点头,独自去更了衣裳,秀芳看她睡去,自己这才掩了门窗,灭了灯盏,才去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