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叶倩对南宫益道:“楚哥哥,此处地处偏远,荒无人烟。左右你我都无处可去,不如就在此隐居罢。”
南宫益想了想,道:“那也好,不过我须得回去找盲姨与文君。”
叶倩已知那盲姨便是自小收养南宫益之人,却不知龚文君是谁,便问道:“文君是谁?”
南宫益老实道:“文君是与我结义的妹妹,她爹爹被强人害了,无处可去,我便带她与盲姨一起住。若是带盲姨来,定然也要带她一起来的。”
叶倩本就心善,听说后感动不已,道:“那你可一定要将她带来呀。”
南宫益点头道:“嗯。”
二人边走边叙别情,南宫益生性温和,叶倩未问过鬼刹之事,南宫益自然也不曾说过。不觉走出二里地,渐入山林深处,遥见一座旧屋立于林中。屋子以素竹板木制建,时日已久,原本青竹已成旧黄,屋中桌椅齐备,家什具全。便立意在那旧屋之中住下。
叶倩将那小屋命名为“翠竹小居”。南宫益斩木为段,伐竹分碑,将那旧屋修补一番。二人饿食山鸡野兔,渴饮山林溪水。屋中又有素琴一具,琴弦完好。叶倩闲时便抚琴一曲,南宫益则在一旁静静听,虽不通音律,但他只消看着叶倩操琴模样便欢喜不尽,哪怕叶倩不会弹琴,他也能听得有滋有味。
不觉数日过去,经他二人一番修补,那屋子眼见已焕然一新,南宫益心中挂念盲姨与龚文君,便欲去接她二人。
叶倩通情达理,道:“楚哥哥,你定要快去快回。若是遇到我爹爹……若是遇到他了,你要小心一些。……一定要回来啊。”
她虽说那天亲眼见了那么多人飞在空中追赶南宫益,但竟从来也不问自己所熟悉之人为何一个个突然在她大婚之日变了模样。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爹爹却会腾空飞天,可以忽逸管家平日里只顾算帐分工,却也会施法术。这原该极为奇怪之事,她却从未向南宫益提过。她本就甚么事也不知,一旦问起,知道那许多事,徒增许多感伤。再者,她与南宫益在一起便觉足够,只要他二人在一起,她便可甚么都不管不顾。
南宫益本打算与她一起去拦盲姨与龚文君。但叶倩暗自考虑到鬼刹此刻定是四处寻她,二人一起,她便成了他的累赘。便是去了无事,回来也变作了四人,万一遇到鬼刹一行,南宫益一人顾前不顾后,便没能如昨日那般顺利。一念及此,叶倩心中想去,嘴上却婉言相拒,南宫益见她神情坚决,便不再相劝。
南宫益道:“嗯,我定会好好回来的。”
二人又说几句,南宫益挂念盲姨与龚文君,再不耽搁,飞身起程。
半日路程转眼便过,来到天道村外一片林间,南宫益为避免事端,早早改为步行。在树林中走了一盏茶工夫,已然看到天道村,忽听有人说话声响。
“那铭神珠若是这么容易得到,便不是世间至宝了,想当年为了争铭神珠,不知损失了咱们多少弟兄。连魔尊自己都为那温依媛所伤,否则以那道半仙与方天灵之能,怎么可能镇得住魔尊餍?这还不止,她施法改天变日,妄想让仙魔二道都听命于他。这可倒好,那仙帝为着补天,自损千年道行。你们只道那道半仙补天复天,却不知其实真正的功劳是仙帝。”
另一人道:“这么说,那铭神珠果真是威力非凡了,可是为甚么后来温依媛却被方天灵所杀,连那铭神珠也下落不明。莫非那方天灵的道行比仙帝还要高?……这也不对呀,若是方天灵的道行都比仙帝高,那姓楚的小子……”
说话之人距离较远,南宫益耳力较之那对话二人要好得多,他能听到他们说话,他们却不知他的动静。南宫益听说话之人声音耳熟,施法轻身腾起,偷偷来至二人附近。远远看到其中一人便是鬼刹,另一人竟是在山中养怪物,后被南宫益错手“打死”的孙明籽。
原来那一夜在箕山上,孙明籽设计逃生之法。他也看出南宫益心善,就算自己偷袭他,他也不至于伤了自己性命,于是偷袭南宫益。果不其然,南宫益一掌拍出,虽说是祭才真元应手发掌,但掌力并不致命。孙明籽虽说受了重伤,却狡幸捡得一条命,当即闭气装死。众人哪知他还有这么一手,被他骗过。待到众人走光后,他才负伤逃了。巧不巧,他竟是鬼刹的手下。
“这也正是我所想不通之处,”鬼刹并未发觉南宫益到来,沉吟片刻,眉头微皱,“可惜那小子不能为我所用。他一身道行通天,当世若单论道行,无人可及。若是悉心栽培,将来的仙魔大战便不怕魔道胜不了。但他是方天灵之徒,势必与仙家交好,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让他活在世间。”
说到最后一句时,鬼刹面目狰狞,目光寒若凝锥。滚滚杀气叫人为之心战。
孙明籽被鬼刹杀气所慑,心中发毛,不敢直视鬼刹,低着头道:“小人听说陆梁少爷一月前得到铭神珠的下落,带了数十个好手去,好像……”
鬼刹淡淡地道:“空手而回。我早就说过,那铭神珠若是能这么容易得到,便不是世间至宝了。我曾对他说过,与左右护法,阴阳二魔还有血魔,再加上我与几个道行与我不相上下之人,一行人马直指那龙之海,定能得到铭神珠。他却以为我这是要抢他功劳,带了人独自偷偷去了,结果他那些手下有哪个回来?他自己还不是差点死在那龙之海上。”
鬼刹说罢,冷笑声。南宫益听到这里,想到与自己无关,便也不再多看,静静又退了出去。
孙明籽待鬼刹笑完,才道:“这个老东西真能对咱们有用么?”
此时南宫益早已去远,自然听不到他说的话。
鬼刹阴沉沉看了树边一个昏迷中的老妇人,道:“倩儿说过,这小子自小被她收养,如今他带走倩儿,定然会回来找这老东西的,咱们先一步将她带来,嘿嘿……我就不信那小子不来。”
南宫益步履轻稳,想到今后与叶倩一起在山隐居,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心中暗自欣然。转眼走至盲姨平日卖包子之处,却不见盲姨身影。
盲姨每日均是卖到日薄西山才收摊回家,但现下才时至正午,却不见她卖包子,莫不是她已不在此卖了?
一念及此,南宫益向一路过的年轻人问道:“请问盲姨今日不在此卖包子了么?”
那年轻人也是南宫益童年好友,但此时两人已均认不出对方来。那人看了南宫益一眼,道:“那盲姨已有两日没来卖包子了,前两日还依旧来卖包子,后来直至正午便不见人了。只留下那空空的摊子,昨日那摊子也不知被谁给推走了。”
南宫益心下一沉,赶忙向家中走去。推门而入,房中空空如也,哪有人影。几只老鼠为脚步声所惊,慌忙逃了。走近一看,桌上杯子下压着一张白纸,上面写两三行字,笔划苍劲有力,显然并非女子所写。
南宫益看不懂这些,却知道盲姨虽识得字,但她目不能视,从未写过字。文君纵然能写字,却明知南宫益大字不识,又写给谁看呢?
“盲姨,文君,你们在哪里?”南宫益叫了几声,回应他的却是阵阵回声。
他心中慌乱,大步走到街上,逢人便问是否见过盲姨,但路人要么不知道,要么说的与那年轻人一般无二。龚文君下落却是无人知晓,这二人便似突然蒸发了一般。
一路也不知问了多少人,这才终于打听到有一人道:“盲姨……你与她是甚么关系,来找她作甚么?”
南宫益本将自己身份说了,但又想起若是自己说了,说不定又有人气势汹汹要来杀他了,当下改口道:“我是……她的亲戚。”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满是狐疑,许久才道:“我记得她好像被两个男子带走了。”
南宫益原本失落已极,忽然听得这话,不由紧张道:“她、她被谁带走了?”
那人道:“我怎么知道?前两日正午,我在她那里买包子,我去之时见正有一两个男子与她说话。瞧那二人穿着不凡,想是有钱人家,对她说甚么‘他在做生意较忙,特意托我二人来接您老去住他的新宅。’我一想,嘿,这瞎婆什么时候还冒出个甚么有钱亲戚来了。接着便见那人好说歹说搀着她走了,她说要回去收拾些东西。嘿,你说她有钱有地方了,还有甚么东西好收拾的?”
南宫益想了想,道:“她身旁没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么?”
那人皱眉道:“少女?前几日似乎听说过,有个美貌少女住进了她家,可你瞧瞧她那像是一个家么。甚么东西都没有,那少女八成是嫌她家没地方住,走掉了。不过说起来,有一点我倒觉得奇怪。”
南宫益问道:“哪里奇怪了?”
那人道:“那两个来接盲姨的男的,看样子貌不惊人,年纪也不小。特别是其中一个四旬年纪,长得清瘦,你别看他二人其貌不扬,走起路来尤其快。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走的,一个步子跨出去就能走一丈。这功夫只怕你都想不到,他二人才走几步,就远得没影了。”
南宫益听他形容,分明是会道法之人。但到底是谁将她带走的?南宫益想破脑袋也没想到鬼刹与孙明籽二人可能就是将盲姨带走之人。
正不知如何去寻她二人,低眼一见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将那桌上纸条拿在了手中,便递给那人,问道:“请问这纸上写了甚么?”
那人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识字么?”
南宫益面上一红,不知如何解释。自六年前读过两三日私塾后,他一路逃到南国,虽说遇到叶倩,刘俊豪等人,但那时哪有心思去识字读书?后来又在石场采石,终日与石为伴,更未曾想过这些,加之六年未曾接触,连那时所识不多的几个字也尽都忘了。此时竟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那人看了纸条,面色微变,念道:“你所寻之人已在我手中,村外一里林中静候君来。鬼刹。”
那人喃喃道:“居然还有人叫‘鬼刹’这么吓人的名字?”
欲将纸条还了南宫益,哪知纸条递出却无人来接,抬眼一看,南宫益已身形似电,如龙走蛇,转眼去得远了。
来到村外鬼刹与孙明籽所在之处,南宫益也顾不得甚么避免打草惊蛇,大刀阔斧直入林中。鬼刹与孙明籽觉察出来,循声望去,南宫益已出现在眼前。
仇人相见,分外眼热。鬼刹杀气腾腾目光如刺,南宫益剑意如潮寒气逼人。四目相对,二人之间似有火光迸出。
南宫益寒声道:“盲姨在哪里?”
鬼刹目光在他面上扫过,淡淡地道:“在我手中,若是你肯束手就擒,我就放了她。”
“不行,我不能让你抓我。”南宫益不假思索道:“她叫我一定要回去的。”
鬼刹闻言,瞳仁疾缩,怒喝道:“倩儿在哪里?”
南宫益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的。”
这二人相互带走了对方最为重要之人,且又与对方仇深若海,前仇旧恨杂相交叠,要一方随意交出人来断然不可能。但此事终须有个了结,只是该如何了结,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鬼刹双拳紧握,捏得指节发白,“啪啪”作响,面目极为狰狞可怖。
“好,”鬼刹冷笑两声,道:“你我前仇在先,先了结前仇,倩儿与你那瞎老太婆的事再说不迟。”
他说话时,孙明籽已将昏迷中的盲姨自树后拖了出来。以示她确实在他二人手中。
“盲姨……”南宫益急道:“你们将她怎么了?”
鬼刹淡淡地道:“她没死,只是昏迷过去了。但若你敢轻举妄动,她便死了。”
有孙明籽在,南宫益欲要夺人根本不能。孙明籽施法将盲姨唤醒,盲姨茫然醒来,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南宫益欲要上前,奈何鬼刹挡在跟前,只能远远道:“盲姨,我是星儿,你没事罢?”
盲姨一听南宫总益声音,喜道:“是星儿么,我没事。这两位好心人是你朋友对么,他们接我来见你,结果我不知怎么的,走到这里就睡着了。”
盲姨显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更不知自已沦为了鬼刹之质,已然昏迷好些天了。
南宫益对孙明籽道:“快放了盲姨。”
鬼刹嘿然冷笑道:“要我放了她还不容易?你先将倩儿交出,再在我面前自尽,我便放了她。”
南宫益摇头道:“我不能。”
鬼刹冷笑道:“我道这六分祭才有多大能耐,原来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南宫益道:“不管你怎么说,今日我定要将盲姨带走。”
鬼刹道:“你要将她带走,也得瞧瞧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早有准备,双掌连击三下,便有十数魔徒自树林深处倏然而出。不止有冯大、冯二、陆震、海若林,连那陆梁、小玲、罗小梅等人也在其中。
一干好手将这四人围住,鬼刹冷笑道:“祭才神通无敌于世。那大剑神谢剑枫只以一分祭才便能纵横天下,方天灵三分祭才也是压遍群雄,无人不服。而今你这六分祭才较之他二人都要高深数倍不只,我们一众好手全都出动,也不算辱没了你这六分祭才了。”
鬼刹一行人个个均比南宫益年长得多,便是小玲也大他几岁。本是以多欺少,以大压小,但被鬼刹巧舌一说,倒似他们此举光明正大。莫说南宫益不善言辞,便是他有三寸不烂之舌,只怕也不知从何驳起。
那罗小梅先前与南宫益一对上手,便在众人面前大大地出了丑,对他恨之入骨。“格格”娇笑道:“不用与他说那么多了。这位六分祭才神通盖世,咱们一齐上才能显示出他的本事超绝呀。”
说到最后一句时,长鞭疾吐,扫向南宫益门面。
南宫益早有准备,将手一伸,幻剑已然凝出,本欲一剑砍断长鞭。哪知他一动,身后数道厉芒同时打到,又快且狠,南宫益不得已弃了长鞭,回剑护身。
但那数道厉芒不过是诱敌之计,随着南宫益回身时便即缩回。真正的杀着却是那罗小梅的倒刺长鞭。南宫益回剑护身之时,那长鞭已堪堪向他背上打到。
眼见南罗小梅就要重伤南宫益,众魔徒皆是一喜,那小玲在人群之后,面色惨变,此时任她智比天高也不知如何替南宫益解围。
但那长鞭打向南宫益时,却落了空。
南宫益不知何时竟然脱出长鞭范畴,众人也不知他如何动作,头未回,脚未动,却生生自那长鞭下脱身而去。众人哪里知道南宫益有祭才真元在身,一旦势危,祭才真元反御其身,只要杀气迫近,便能御体而动。这一动并非出自南宫益本意,乃是祭才真元自发,是以毫无预兆,莫说是罗小梅,就是南宫益自己也未想到。
南宫益落在一棵大树枝头,手中的祭才剑粗了几分,七彩光芒似水流动,更添几分神秘。
孙明籽那次被南宫益轻易抓住,虽说不得不承认自己与他实在相差太多。但心中不服,此时便将满腔怒火尽都撒到盲姨身上,咬牙道:“好个小子,制不了他,就将这老婆子杀了。”
说着便要动手,鬼刹却目露凶光,低声喝道:“不许动她。”
孙明籽被他这么一喝,顿时悻悻缩了回去。
只听鬼刹轻声道:“你是猪么?这小子费那么大功夫抓了倩儿做质,便是要我的这一条老命。他知我疼爱更甚于自己的性命,便抓走倩儿。但没想到我居然以前就从倩儿口中打听到这瞎婆子,如今我们互相拿对方最为重要之人作质,若是这瞎婆子死了,倩儿也不能保了。”
孙明籽点头称是,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伤害盲姨。
只见南宫益大剑一挥,劈头向几个魔徒打来。这些魔徒已知祭才剑锐不可当,自然不敢硬接,各自使上浑身解术避开这势如千钧的一剑。大剑落地,劲风罡猛,地上厚厚落叶尽都吹散,只见地上一道二丈长的深深剑痕赫然醒目。两个魔徒避得晚了,只见剑气扫过,胸中血气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陆梁喝道:“一起上,将这小子万刀分尸。”
随他一声喝叫,众魔徒猱身而来,四面八方攻来。南宫益身处凶险之中,杀气滚滚而来,激发祭才真元的自御之能。只见他幻剑暴长,祭才神通施展开来。天地变色,烈日无光,剑如飞瀑直流,气若长虹贯日,开山断岳不在话下,劈波斩浪易如反掌。
双方一番好杀,均是全力拼上,厉芒阵阵吓死魂,幻剑重重惊鬼神。厉芒闪耀如浪般,招招密布似天衣,幻剑七彩挥将过,碰着即死碰着伤。
众魔徒越打越狠,个个使上生平绝学,无不阴毒万分,狠辣无比。南宫益体内的祭才真元却是遇强则强,对方杀气越重,南宫益越发得心应手,人剑合一,无人能破。
论到道行与真气,众魔徒无一能及南宫益一般。打的时候久了,一些人渐生真气空虚之感,顿时为之一缓,幻剑无情扫过,鲜血横飞。虽说南宫益手下留情,却也是个个都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才回来。
时间一久,后力不继之人越多,陆梁心急之下便欲以那烈火锋强欺至南宫益面前。但他负伤在身,勉力战到现在,真气所剩无多。尚未近前,南宫益一剑反扫向背,劲风挟凌厉剑气刮面。
裂帛声起,剑气加身,陆梁衣衫尽裂,嘴角溢血,倒飞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