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接近傍晚,三人终于回到张家村。
一直将姐弟俩儿送到虚掩的门前,青煞才转身告辞。刚走了两三步,想起一件事情,又调转头来,正看到这姐弟俩儿还立在门口目送他。挠挠头,青煞不好意思地说,“呃,有没有男衣,可不可以借我一件,呵,买也行。”
扑哧一声,静香捂嘴悄笑道,“我进屋去给你拿件我爹穿的吧。你不嫌弃就好了,说买就见外了。”什么叫见外了,静香怪道,怎么自己突然这样说,难道大家很熟吗。
“青峰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进屋吗?”张平仰起脸问。
青煞摸了摸张平的头,又看了看静香。静香突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脸一红又低下了头,只留心仔细地听着。
“不了,我就在外面好了”青煞笑笑。过客,自己只是一个过客。
“进来啊,进来陪我玩一会儿再走吧!”张平闹着,拉着青煞的手左右摆着,小腿还一弹一弹地。静香眨了眨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没有说话。
见青煞无奈转头求助似地望着自己,静香心中一紧,“好了,别闹了,你青峰哥还有事呢。咱们赶紧进去吧。”说罢,牵着张平的手,转身,回头“真的不进来坐坐?”
青煞笑笑,“不了。”见她一低头带着张平就进门了。不知为什么,青煞长长舒了口气。
突然听到静香家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爹啊——”
“呜呜呜,老爸,老爸!——”这是张平的声音。
感觉不妙,青煞急忙冲进屋去。
远远地只看到一个披头散发双臂垂下的人悬挂在空中微微摇摆,用绳系在他腰间的一块灵牌倒是十分惹眼。静香抱着那人双腿,旁边是张平,两人已经哭做一团。
两指夹起一块碎片,青煞高声喊了句“小心”。“唰”一道白痕划去,吊着的腰带应声断成两半。悬挂的身体一弹,扑通一声,整个人就落了下来。急忙冲过去,绕开歪倒在堂屋中央的桌子,伸手在这人的鼻翼上一探,已经没有气息;再摸了摸耳朵后面的动脉,手指上毫无生命迹象的冷寂冰凉已经确凿无疑地说明一件事情——人,已经死去多时。
静香紧张地看着青煞的动作,这些她都知道!在第一眼看到父亲时就知道了!在看到那苍白的脸庞,暴出的眼睛和无力垂出口腔的长长舌头时,就已经知道了。尽管如此,她也实在没有勇气去自己亲自证实!而看着青煞在做这些的时候,反而不切实际地拼命屏住呼吸祈求着也许自己错了,也许还有一丝气息,也许还有救,也许还有也许……
看到静香投来的纯净而极度期盼的目光,青煞缓缓摇摇头。已经没有也许了。
青煞慢慢站起身来,静香扑到老爹尸体上失声痛哭,一旁的张平也抓着老爹的一只手不停地摇着、哭着喊着“爹!爹!……”。
犹豫了半天,一句“节哀”就是说不出口。没了父亲,让这姐弟俩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也罢,让他们痛快地哭一场吧。横生巨变之后,逝者倒是安息了,可生者,悲痛再大,这日子还得继续下去,继续背负着逝者的期盼勇敢地活下去。可是,他们的母亲呢?
青煞环顾一下四周,家里一片狼籍,推倒的柜子,打散的椅子混着砸碎的瓶瓶罐罐的碎片散落了一地,歪斜躺倒的桌子……颇有讽刺意味的是,堂屋向内打开的门上左右两边还贴着秦琼、敬德二位门神,就稳稳地挂在那里,无声地注视着屋里已经发生的一切。
静香哭着,不,是痛哭着。此时,看着她哭得几乎快喘不过气了,青煞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顾不得许多礼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把她扶起来,却发现本来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的一个女孩儿,全身却绷得紧紧地,自己居然用了很大力气,还没扳开她的肩膀——她何止是哭,分明是用了自己全部力量去拉着那个她不愿意失去的人!
“节哀……”声音很小,但是,毕竟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静香听到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像是惊醒了一般,慢慢地抬起梨花带雨的看着让人心碎的脸庞,怔怔地看着青煞,似乎刚刚才知道爹是真的去了一般。那空洞的眼神看得青煞有些心虚,不由得低下头去。
静香默默牵过张平,蹲下来,擦了擦他小脸上的泪水,“别哭,姐姐在呢,还有姐姐在……”说着,自己的眼泪又很快地流了出来,便把张平紧紧抱在怀里,姐弟俩儿相拥而泣……
青煞觉得眼睛有点酸,连眨了好几下,才感觉稍好些,却看到张平老爹腰间修补过的灵牌,蹲下缓缓拿起,翻过来,上面几个字:
“贤妻徐氏之灵”。
“我娘在弟弟出生的时候难产,所以……”张静香摸着张平的头说。一听这话,青煞只觉得心又往下一沉。
突然青煞转头慢慢站了起来,姐弟俩儿也随着他的目光向门口望去,没人。可是只过了一小会儿,“吱呀”一声,大门开了,颤颤巍巍一个婆婆拄着杖低着头走了进来,边走边用没牙的嘴念叨,“什么事儿呀,在家里这么哭”。走了这么一两步,脚碰到了地上的杂物,“瞧这儿乱的,真该收拾下了……”老人眼神不大好,一直走到倒在地上的桌子跟前,才眯着眼睛上下仔细瞅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了躺在地上的尸体和旁边散着的腰带,瞬间愣在那里。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隔壁的张婶迈着小碎步也过来了,“哎哟我说老太婆您身子不好这耳朵还挺好,呵呵,真不好意思,我们家老太婆非说听到这边有动静儿在哭,所以才过……才过……”
看到地上的尸体,连说了两个“才过”,然后身子一弓双手一拍,“哎哟我滴个妈呀!可了不得了!出人命了啊!!”边喊着边晃着双手边转身跑出门去。
那婆婆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张婶儿慌张失措大喊大叫的背影,然后转过身来,双手扶着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唉,昨天还看着好好儿的,今天怎么就这么去了。有什么事儿想不通啊,留下这俩儿可怜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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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煞回过头向村里小路那头的静香家望了望,自己刚刚告辞不久,那边便已经围满了村民,张婶正在用手比划说着什么。嗯,村民都知道了,会妥善帮助静香和张平的,青煞安慰着自己。这一回头,便在夕阳亮的余辉中看到了自己身后拉长的一方黑黑斜斜的孤影。转身,抬脚。不知为什么,居然感觉有些心虚,好像自己是逃出来一样!嘴巴感觉有些干,迈出的脚步有些沉重,兴许,只是因为伤还没有完全好吧。呵,过客,我真的只是个过客……
一步,
两步,
三步……
“青峰哥,等一下,青峰哥!”
转身,便看到小张平向自己跑来,手中还晃着什么。
“我姐让我带给你的,是借的别人的衣服。”张平脸上泪痕还没有干,递到自己手中的,是两件叠好的衣物。气喘吁吁地说完,便又跑着回去了。
青煞拿着这薄薄的两件衣服,再次转身时,已泪流满面。衣服比泰山还要沉重,感觉某个坚硬的东西被一记重锤砸得粉碎,自己已经无力地贴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