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掌门穿出树林,一气奔了一阵,人影全无,不禁面面相觑,忽闻背后一片声喝骂,听出是适才那帮杀不尽的浑人在鼓噪相扰。蒋奇怒气填膺,怒喝一声,便如空山霹雳,就要扬掌杀回。乔仙姑纤手在他肩头一搭,冷声道:“蒋掌门站住!”蒋奇哼声道:“反正找不着那楚小子,等我杀光了这群贼厮鸟再来!”沈七笑道:“要保命的快追楚小子去,仙姑的话你没听见么?”蒋奇胸口一窒,咬牙道:“今遭便饶了这厮们狗命,走吧?”
三人方自转身,身后怒骂声更为毒恶。金珏儿这次带到中土的金吾亲卫个个精通华语,骂功甚为独到,市井诸般俚语出宫前便跟几名中土商旅学了不少,眼下活学活用,语音宏亮,戟指大骂,待得词尽时又夹杂朝鲜骂词,一时恶语如潮,洋洋大观,四野遍闻,三人也听不明白,料想必是狠毒万倍的毒咒,便是再静的泥人也被骂出了三分土性。三人贵为一派掌门,几时被人如此骂过?当真越听越沉不住气,乔仙姑雪白的双颊渐透青灰之色,嘿然娇叱道:“狗杂种找死!姑奶奶先送你们上西天!”沈七也点头道:“直娘贼,杀了干净,省得聒噪!”蒋奇回头瞪视,心跳更剧,满面俱是杀气,似是只被激怒的野兽一般,早已按捺不住,就要扑出。
三人心意一般,厉啸一声,旋身齐冲杀回。
众金吾卫掉头就跑,三人看看追近,倏听一阵弓弩响,箭如急雨,暗夜中躲闪不易,三人怒哼,各自使动剑掌兵刃,跳闪腾跃,情状狼狈。金吾卫携得匣弩甚多,此弩为军中“神机箭”,一匣装三十枚短弩,按动机括,密射如蝗,端的神妙,适才混战,众卫不便使用,而今身处旷野,劲弩正好一扬其利。
三人见对方暗器厉害,诛杀无功,俱都停步不追。蒋奇咬牙道:“要是老子的神鹰带了出来,岂容这等小贼猖狂?” 沈七睨他一眼,嘿笑道:“蒋门主此刻说这废话,不是那跛子拔萝卜,歪扯么?有甚用处?却来吹嘘。”蒋奇满腹怒气,正无处宣泄,闻言凶睛一翻,厉声道:“沈七,你……你要找回场面,尽管明说,老子这便陪你玩玩。”两人剑拔弩张,乔仙姑冷哼一声。沈七目光一转,忽又强笑道:“兄弟取个乐子,蒋门主也来当真?呵呵,咱们追拿正主儿要紧,那厮返转京城,无异砧上鱼肉,怎逃得出我三家联手?走吧?”蒋奇双拳一松,怒色登敛。
岂料三人方自转身,众人却又放声毒骂,待得骂得三人回头,又边退边以“神机箭”抵挡。
曙光微露,夜雾渐散,东天红云浮荡,渐次朝霞泛金。
如此这般反复,三人已是疲累不堪,团团乱转,如风如狂。伴雷见天光渐亮,忽地呼哨一声,率众人飞也似去了。三人面面相觑,惊怒交集,眼睁睁瞧着,做声不得。
楚落尘奔出五里,只觉左肩窝痛楚难当,脚下虚软,不由一个趔趄,险些仆地跌倒。金珏儿脸色一变,伸手搀扶,登时行得缓了。
楚落尘将半夜来情形说了,涩声道:“不知那尊使是什么人?京城三大掌门偌大势力,竟对那厮俯首听命。”金珏儿详尽问了那尊使兵刃言语,点头道:“是了,他是日本武士。”
楚落尘吃了一惊,道:“日本武士!难怪不类中原口音,奇怪,那厮怎的收拾得我国武林大豪服服帖帖?”金珏儿道:“日本武士用的是倭刀,刀身刀柄俱都奇长,口音古怪,除了扶桑忍者,精通各国语言,其他是很好认的。瞧来他们在中土经营已久,定有偌大阴谋,对了,这些倭国武士在中土活动,定与我国战事有关,先平朝鲜,再挟威攻下大明。只是大明兵多将广,若无内应,怎能成功?倭国武士收服这许多中土武林大豪,便如在大明朝暗插一把尖刀,随时可挑断大明咽喉。”
楚落尘听得又惊又怒,连连点头。金珏儿又道:“嗯,我还听说西北伯拜﹑西南杨应龙勾连蒙古巴图大汗同时举兵谋反,陕甘播州全境覆没,兵锋直逼京师,不日即跃马江南,唉,中原多事,兵祸连结,与我朝鲜战事遥遥呼应,想必也是倭国贼子做的好事。
楚落尘心下侧然,想起天下不日将乱,可笑朝廷逸于安乐,宦官专权,党派之间,各自拉拢大臣,更是争斗不休,无日或歇。正道不张,奸佞势大,内忧外患,天下如何会不乱?大乱一起,还不是百姓众生受苦。想到这里,心头乱成一片,双目一黯,沉默不语。
金珏儿眼望天边,沉吟道:“只盼中原有异人大德,拯民于水火,复又恢廓河山,救我朝鲜万民。”
楚落尘胸中豪气一生,便想拍胸自许,转念想起自己一叶飘零,各路人马追杀,死生不定,豪气忽敛,苦笑道:“珏儿,今夜又拖累你了……啊哟。”话犹未了,已被金珏儿拧了一把,失声惊呼。金珏儿瞟他一眼,恨声道:“谁叫你不听我话,疼死活该。”话虽如此,手下一紧,偷偷将他体重全移到自己身上。
两人亡命奔行一阵,东方渐白,城中早市已开,行人往来,眼见两人斑斑血迹,跌跌撞撞,甚感蹊跷,却无人敢招风揽火,皆侧目而视,避得远远。两人眼见无法隐住行藏,心下暗暗叫苦。
楚落尘四望一眼,吸一口气,反拉着金珏儿,奔入一条僻巷,金珏儿道:“做什么?”楚落尘脚步踉跄,涩声道:“去了你便知道了?”
此时天已大亮,高楼间一轮红日晃出,吐火泛金,赤霞炫目。两人来到一座青砖民居,楚落尘眼看四下无人,嘭嘭嘭在门上敲了几声。金珏儿惊道:“这是什么人家?你敲门做什么?”楚落尘低声道:“铁帽子胡同还远着呢,先在这休息一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枣红脸来,年岁不大,头戴一顶破头巾,双目烁烁有光,将两人上下一觑,忽的目光一直,结舌道:“你,你!小楚儿……”楚落尘拉着金珏儿钻进门去,低声道:“噤声。”那红脸汉子忙关门上杠,拍着额笑道:“谢天谢地,你小子还在!”楚落尘笑道:“嫂夫人呢?”
“谁呀?”芦帘一晃,一个妇人出到帘外。金珏儿见她布衣荆钗,身段玲珑,登生好感。红脸汉子笑道:“小惜,你瞧谁来了?”小惜惊道:“小楚儿!……”忙伸袖捂嘴,停了停又续道:“街面上多有人说你不在了,当家的不信,还为此跟几个嚼舌头的闲汉打了一架。昨日他看了海捕文书,回来说你逃狱出来,奴家好不欢喜哩!快快进屋坐地。”楚落尘笑道:“武三哥学了这一身枪棒,还有哪个泼皮敢来惹他?那不是径捋虎须么?”小惜摇头,秀眉微蹙。武三哥呵呵大笑,领众人进屋。小惜自去张罗饮食。
武三哥早见两人身上血污,忙拿衣衫换过了,见楚落尘脸色灰败,甚是担心。楚落尘道:“武三哥,不打紧的,我打坐一番就好了。这位是金姑娘,珏儿,快来见过我武三哥。”武三哥早见到这个雪肤秀髻的窈窕女郎,见她与楚落尘结伴同来,神态亲密,不禁暗暗称奇,啧啧笑道:“是弟妹吧?你小子眼力不差!”金珏儿嘴角微翘,羞红双颊,半笑半嗔道:“不来了,武三哥一见面就来取笑人。”楚落尘也不觉面红心跳,支吾道:“三哥休得笑话。”武三哥哈哈一笑出门去了。
楚落尘静坐运功,不久便感真气如珠,流转不休,他走完伏藏五帝功土帝内气,便又练木金二气,待到三气充足了,便默想三行劲气轮回互转,静悟各脉互通相连之法。金珏儿见他盏茶间便脸色红润,眉宇间青灰之气一扫而光,不由又惊又喜,又是欣羡。
楚落尘运功良久,三行劲气始终各行其是,他凝气向地面拍了一掌,轰然一响,青砖碎裂,石屑四射,烟尘弥漫,地面登时打塌一片。金珏儿旋身避开,大喜过望,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