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听人说疾病是不幸的代名词,一旦患病极其可怕、可悲。时过境迁,如今的我则一改昔年认同之心,感到患病虽然不幸,然则并不可怕,亦不可悲,独有当自己认为不幸时才更加可怕、可悲。
我出生在辽西一个及落后、贫瘠于一身的小山村,虽家境艰难,然而父母还是不惜一切送我迈进了学校的大门,期望我历经十年寒窗,改写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可是,我却在学校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丝毫不懂珍惜,直到初二考完放暑假,在村外闲逛时无意间的一个发现激发了我心底的发奋之念。上届学长因名落孙山不得不在炎炎烈日下挥舞锄头,看着年长一岁的朋友几天不见皮肤变得拗黑,汗水随着锄头的下落而暴滚,我猛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如不努力、若不奋进,明年必会与好友在田里并肩作战。由于不甘作祟,我暗暗发誓,再不能懈怠,要发奋苦读,冀能驾着知识的长车驰出山村。
如今依稀记得老师曾不止一次教训过:你们正处在人生的黄金时代,当努力学习,惟有学好知识才能改变你们的人生。如果你们不知珍惜,任意挥霍时光、蹉跎岁月,后悔莫及啊!不久这番话便在我身上应验了,使我迈进象牙塔的梦想彻底破灭了。初三课本未翻几页,向来不知何谓病的我莫名其妙的染上了贫血外加强直性脊椎炎。坠入黑洞的我成了医院的座上客,可未觉服几粒有效的药丸,不仅家中一贫如洗,还连累小妹无辜辍学。
祸不单行,97年冬,父亲不甘心因为囊中空空而令爱子我驻足于医院门前,故此四处奔波筹款,可偏偏上天欺人,不幸为火车所撞右腿粉碎性骨折,痛失了劳动能力,使我家更是雪上加霜。98年年底,断药一年多的我终于给病魔征服了,逐渐的腰椎、双腿髋关节疼痛减轻,但却先后强直、自残,直接导致我丧失了自理能力。我感到自己就像白公馆的“宾客”,肉体、灵魂饱受摧残,只得无奈不甘的透过窗棂欣赏屋外那熟悉的青山绿水,更惨的是朋友们如林间小溪默默流去,都与我这个不祥之人割席绝交了。哎,虽然没了友情、自信,他人的尊重,但也许是我天生胆怯,也许是受了家人乐观、豁达的影响,我竟如僵尸枯骨般苟活两年有余。
就是这两年间,我痛苦悲号的次数比身体各关节疼痛的次数多得多,涕泪成河,足可灌溉家里的三亩山坡地,这还未算梦里的。我不止一次扪心自问,我不是奸徒,干么叫我坠入痛苦的深渊,人不人、鬼不鬼?世人多如寒星,干么患病的不是别人偏偏是我?我患的不是绝症,干么无药可医?干么让我身体遭受折磨的同时灵魂承受更惨的蹂躏?人人嘲笑我、躲着我,难道患病真是我的错?通过专家的解答,我知道自己的病史到二十年就会连同生命一并结束,晓得自己无药可医,可能活不到四十岁,我感到上天待我不公,我彻底崩溃了,无论怎么想前面都是死路。邪念一溢,便不止一次想通过寻短见来了此残生,不再拖累亲人。
当时,我的哭喊谩骂声一传老远,在林间萦绕,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成了至交好友,如影随形。关键的是我发现自己的心理逐渐变得不健康,终日若着了魔是的,妒嫉、憎恨所有健康的人,总觉得他们在我眼前走呀、蹦啊、跳哇,无不是向我发出的挑衅,每一个抚慰、关怀的眼神全部是幸灾乐祸,每个善意的微笑,无不被误解成为讪笑,父母、亲人均给我抢白、咒骂过,常常认为自己除了病苦、不幸,再无一物。
忆往昔,令别人哭笑不得,令我蔑视自己的懦弱,一发觉得无地自容。想想,伯父不懈不弃的谆谆教诲,双手、右腿俱残的父亲步履艰难的为我煎药端汤,体弱的母亲含泪为我洗衣擦背、伺候大小便,小妹假双手与我,叠被穿衣,家人无怨无悔、无微不至的照顾,慢慢的将我的哭声、骂声、怨声蚕食掉了。夜里心绪难安时,便开始自我反省: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亲人不仅不曾放弃我,反而加倍付出,图什么?图我的报答,显然是否定的,毕竟我自顾不暇、无物可酬。仔细想想,哎,无非是期望我能觅回迷失的自我、勇气自信,早日从不幸的阴霾中走出重新振作起来。亲人的爱使我豁然清醒,原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死;不幸并不可怖,可怖的是老活在它的阴影下;可悲的不是被健康所抛弃,被不幸击垮那才更可悲呢!
我想,要重新振作,务必得将挤满心中的一切不健康的东西驱除,使得健康、有益的事顺利取而代之,然而做起来则困难重重。初时,我想把抛弃的毛笔请回来,毕竟书画是我自幼的嗜好,况且在工笔花鸟、行草篆书上也算取得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成绩。可是,事实证明这又是奢望,多年不动手,对笔墨难以驾驭,所以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不过幸好所借的几本书籍在身侧,我觉得以前上学时懒得摸一下的书简直妙不可言。借阅了几册武侠小说后,我突发奇想,用他人的话说是胆大包天的绮思——撰写一部属于自己的武侠小说。
人说武侠小说是成人的童话,是做了千百年的五颜六色的梦;然而谈及武侠小说,像金庸、古龙、温瑞安等等耳熟能详的大家之名,萧峰、郭靖、李寻欢等等这些鲜活的人物所知不过几年前的事。也有人说武侠小说除了可以闻到一片血光味外别无一物,然则我初识武侠,觉得书中那一个个精彩的故事如一针麻醉剂,打上能令我暂忘病苦,更可以不必去想暗无天日的未来;现而今一发感到它是日常必服的药品,不知这药一断,身体是否承受得住。正因为对武侠小说的痴迷,故此才贸然提笔。
阅读一篇可歌可泣的武侠佳作固然其乐无穷,但生活在黑暗阴霾中的我,感到欢愉更甚的是翻过撰写小说路上闪现出的一座座高山,那苦辣辛酸的背后所隐藏的快乐和甜美实在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更贴切、更适当。虽然我连初三都未读完,虽然在学校时从未用心思在学业上,虽然搁笔数年,虽然各方面知识甚少、词汇严重欠缺,虽然对于写作的技巧从未研究过,虽然提笔忘字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我、几次想半途而废,可我还是凭着对武侠的沉醉,加上一股自小就有的犟劲儿,紧咬牙关、伴随着病情的加重,在没有什么资料的窘境下,坚持好歹完成了这部小说。无人知晓,修改时,我又从频频的改错中寻觅到了一种乐趣,每当从一大堆文字中觅到一个白字,便会不自主地从心底深处溢出一丝胜利之感。与此同时,告别画笔的我也证明了自己写小说之始的想法多么幼稚,知道了它并不如画一幅画那么简单,也深深的懂得了金庸大师何以仅仅写了十五部佳作便封笔了。我选择写小说,并不是像他人所讲的那样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坚强,开始时敢说只有喜欢二字,而今看来还要加上苦中寻乐。
由于江郎才尽,不得不被迫定稿。不过,随着这部小说的定稿,我也从中悟到了许多东西,我觉得灰色的人生并不可畏,只消稍通美术知识,以一股刚强劲儿、加上一颗积极向上的心,挥笔加上些色彩,将可怖的灰黑色调制成灿烂的彩色定能办得到。遇到不顺不幸,想什么都可以,千万别往窄了想,更不可寻短见,不肯面对现实虽然胆怯,想自缢则更是愚蠢的行为。
时光渐逝,我的病情也日益加重,虽然不胜悲苦,可却仍拥有人间至爱——亲情,心生餍足之暇,更多的则是对于亲人的恩情无物相报的愧疚。故此,我想把这部不尽如人意的拙作化成一份薄礼,献给我所敬重、并一直鼓励我向前的伯父、父母家人,希望上天怜之,以我一人的痛苦换来亲人们永远的安康。
段玉新
2008年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