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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番外二 宛清

大越灵山护国寺,是越人求佛祈愿之地,这里灵气充盈,求的心愿大多灵验。

青碧的森森长林中透着一点雪白,百丈宽的梨树林后,矗着大越的护国神寺。流莺乳燕闹在枝头,沾染青苔的石阶从山脚长长地蜿蜒到寺门口。天蓝得深远,晴空正好,万里无云,十七顺着斑驳的树影,便看见了她。

那是十七第一次看见她,她穿的干净素雅,手中执着才求来的平安符,从那一片梨树林中走出来。十七见惯了这世间最是张扬无拘的女子,忽的看见她,只想到了“出尘”二字。后来的年年月月才恍然,她从十丈梨花中来,又何尝不是质洁素净的一分梨蕊白。

她看见十七,停在离十七几步的地方,略略莞尔,一双眸子静如秋水,她说:“我见过姑娘。”

十七小小地讶异:“可我不曾见过你。”

她似是在回想,可眼中还带了浅笑:“今年上元节,我路过叶府后院,姑娘白衣,坐在叶府那株被奉为神木的树上。”十七想起确有其事,她过不惯凡世团圆热闹的节,自我遣怀罢了。那姑娘捏着平安符,继续下山,路过十七身侧时轻轻吐出:“幸会。”十七叫住她,看她盈盈回身,十七问:“姑娘芳名?”

“宋氏宛清,”她答:“宋宛清。”

十七颔首:“宋姑娘,幸会。”

她扬扬手与十七作别,十七又抬手止住她:“宋姑娘的平安符为谁而求,亲人?挚友?亦或倾慕之人?”

“只为心求,不为人求。”

“宋姑娘女儿家,又尚年少,从这里回城多是山路,我送姑娘回城可好。”

“如此……麻烦了。不知姑娘名姓,宛清隔日定来道谢。”

“我惊于姑娘年纪虽小却气质脱尘,欣赏姑娘素净高洁又平和温雅。何况我亦回城,与宋姑娘同路,有缘而遇,姑娘不必言谢。十七,我是十七。”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与十七并肩下山。山路蜿蜒悠长,身后梨林的清香飘的老远,十七看着她纤细娇小的身影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飘渺虚无。

自此宋宛清与十七也做了朋友,此后漫长的年月里,她也成了十七心中的一个愿望。

宋宛清成婚的前几日,十七在灵山上找到了一只幼小的鸾鸟,这种鸾鸟养在身边可以庇佑平安。宋宛清生在富贵之家,锦衣玉食,这世上的好东西她大多都是见过的,再贵重的,十七也是买不起的。唯有这与凡人看似并不合适的神物,这时看起来最为适当,这便是十七为宋宛清准备的新婚贺礼。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平安更要紧。

那只鸾鸟宋宛清照顾得很好,是那些堆成小山的贺礼中,她最喜欢的。她在待嫁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深宫寂寞,或者是更早爱慕上那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了,阿鸾能够成为她寒夜孤寂中的寄托。

她时时与阿鸾说话,她想阿鸾或许是能听懂的,毕竟阿鸾不是凡鸟。她说的话其实有些无聊,不外乎是从前承欢父母膝下的时候很是快乐,身边有三两好友,时时惹人开怀,而今身处东宫,许多事并不顺意,才晓得人世艰难。

宋宛清生来便是温雅气度,宋家家风也是要与人为善,故而她比这肃和城里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和善温柔。她同阿鸾说话时也顾及阿鸾未必想听她絮叨,说起来也就简单。

她有许多心事不愿说给任何人,为的是怕她的挚友担忧。

她欢喜一个人,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是在灵山护国寺,她躲在树后去瞧那人,只觉得这世间一切在此刻都失了颜色。他未必就是这世上模样最好看的男子,可他那时站在梨花树下,任风吹过,梨花瓣簌簌落在他的身上,白色的花落在他玄色的衣裳上,显得尤为明眼。

宋宛清踩着落花靠近那个人,在与他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崴了脚,摔了跤。那人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宋宛清赶紧低下头,她暗自懊悔,远远看着便是了,何苦非得上前,现下如此狼狈,真叫人难堪。

这是她的教养与自尊,不过是崴了脚,却觉得是个奇耻大辱。

那人伸手要扶她,她不敢从善如流,抬手遮着脸,自顾爬起来,结结巴巴地道谢,逃也似地跑开。她想若给那人见到了自己的样子,来日再见的时候,她必然羞愤难当,说不出话来。她不会知道,其实那人早忘记了曾经有个姑娘摔倒在自己身侧。

我记得君,并不意味着,君也记得我。

宋宛清带着自己一见倾心的爱慕过了几百个日夜,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王君设宴,那人坐在下首,旁人唤他一声,太子殿下。

宋宛清有些小失落,又有些小欣喜,她失落自己欢喜的人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满朝文武勋贵家的好姑娘那样多,自己又如何才能讨一个好运道,嫁的那个爱慕着的少年郎;她欣喜自己竟然爱慕着举世无双的太子殿下,自己也算自知并不寻常,如今连欢喜的人都非常至极。

想要成为太子的姬妾尚且不是一件容易事,更何况是要做能够与太子殿下并肩而立的太子妃呢?

宋宛清此生最为胆大的一刻或许就是现在,因为她竟敢肖想成为太子妃,在她还没有得到太子的爱慕以前。

她没有把这样的心思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挚友,因为这样得不到回应的爱慕反倒是种累赘。可是她的欢喜不经意从眼睛中跑出来,反倒叫人看得清楚明白。

肃和中第一温婉得体的姑娘宋姑娘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希望和绝望。她不知道该如何实现自己的心愿,该如何牵扯意中人的心弦,她只好随着翻来覆去不会有变化的日子,等待着一个结果。来年太子选妃,选的或许是旁人,或许是自己,希望绝望,不过就在那一刻之间。

那年春天,王上的旨意下到宋家,说是要聘宋家女儿宋宛清为东宫太子妃。接到旨意的时候,宋宛清欢喜得说不出话来,眼中流出眼泪,却是喜极而泣。她的双亲看出这样的殊荣不过是为了他们举家的财富,他们只盼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欢喜她的良人,和和美美过一生,决计不会是困在深宫,看不见天日。宋宛清何尝不明白这份缘故,可她期待太久,不敢相信事实。

她的父亲知道些深宫秘事,说什么也不肯应承这桩婚事,他有自己的筹码,既然王君看中自己的财富,那么自己便用这财富为自己的女儿谋求一个万全的将来。宋公面见王君,直言抗旨,王君忌惮宋公,终究还是答应了。

那日宋公回到家中,带着笑意与宋宛清说起了这件事,不想宋宛清惊诧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

她如何想得到,会是这个结局。

她也快忘了自己是如何劝说父亲的,她活了一十六年,这是她头一次不愿按着父亲的心意做事。宋公枯坐了一夜,然后进宫面圣,重新求回了这桩婚事。

宋家姑娘满心欢喜,自然不会知道这会断送她的性命。

成婚的那一日,太子顾昭并没有宿在宋宛清房中,甚至没有与她喝一盏合卺酒。宋宛清静静地坐在那里,想的是他果真不喜欢自己。也是,谁会喜欢一个还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呢?

宋宛清想,就这样安分乖巧地做好太子妃,也许有朝一日,顾昭看得见自己的好,也能给自己几分情义呢,这世上多的是没有结果的等待,她并不觉得悲哀。

东宫的处境并不好,宫娥惯会看人脸色,知道太子妃失了荣宠,也就敢欺负到宋宛清头上。她被一个大宫女哄骗,闯进了东宫的禁地,被顾昭罚跪,她支持不住,晕倒在破碎的茶盏上,流了许多血。

她第一次收这样的伤,为的是顾昭曾有的,不属于她的深刻爱慕。

宋宛清这才晓得一些深宫秘事,她从前不爱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以至于这样的事情她如今才晓得。原来顾昭也会喜欢人,宋宛清坐在窗边发了很久的呆,终于感觉到一丝绝望。

没过多久,卫国来使,卫三皇子夫妇前来越国,在宋宛清第一眼见到卫三皇妃兰芷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输了,输的彻彻底底。一样的清雅秀丽,一样的饱读诗书,一样的眼中带笑,可兰芷比她更多狡黠的灵气。

顾昭喜欢的从来不是个死气沉沉的姑娘。

宋宛清恪尽本分,饶是心中哀痛也以礼相待兰芷,不过是想兰芷开怀些,顾昭大抵也能高兴几分。故而任凭兰芷冷眼相对或是出言讥讽,宋宛清都一并承受。

她的好心,没有换来顾昭的温柔。

顾昭寻着各种法子去见兰芷,重温旧情,全然不顾东宫的脸面。宫娥都说,大越开国至今,还从未有过这样悲惨的太子妃,可这样的处境还偏偏是自己求来的,真是讽刺。

宋宛清不吵不闹,依旧是每日只与阿鸾说话,中宫王后对顾昭荒诞的行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宋宛清忍气吞声,便连安抚也省去了。

终于等到卫国使团离开,宋宛清换了新衣裳,熬了一盅汤,满心欢喜地去见顾昭,她并非是要趁此机会博得顾昭的半点心意,只是她想兰芷离开,顾昭必然难过,自己若能陪陪顾昭,说些笑话给他听也好,叫他不要悲切。

这样的愿景虽然美好,可却不能实现,宋宛清刚到顾昭的书房外,便听见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卫三皇妃兰芷的声音。宋宛清缩在顾昭房外,蹲在角落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过,兰芷没有走。

这种情况其实也不难猜到,温言公主思念家乡留了下来面上也是说的过去的,只是大家心知肚明,不是这么回事。宋宛清歪在墙上,看着廊上的铃铛被吹动,清灵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让她心神安静了下来。等到她手边的汤渐渐凉透,她便端着汤走回自己的寝殿,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她庆幸没有遇到旁人,不然见她灰溜溜地离开,显得她分外可怜。

期间宋公写了信送进宫,询问宋宛清是否安好,宋宛清捏着家信,迟迟不知如何回信。父亲的消息向来灵通,不会不知晓如今东宫的境况,自己若要哄骗父亲,必然会被拆穿,可是若要说实话,怕是父亲即刻便会进宫面见王君讨要说法了。宋宛清思来想去,写了“安好勿挂”回给宋公。

回信的当晚,宋宛清第一次去见顾昭,且见到了他的面。宋姑娘是个人人都说安分的姑娘,她晓得顾昭并不喜欢她,所以并不去顾昭面前凑,她深知这样会惹得顾昭更加不喜。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她心中生出一分偏执来,偏是要见一见顾昭。她到顾昭书房外的时候,顾昭正在处理政务,一贯陪在身边的兰芷并不在,倒是个好时候。也不知顾昭是否心中有愧,竟也没有赶走宋宛清,同她见了面。

顾昭看着宋宛清,却觉得陌生,他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宋宛清。他的这位太子妃眉眼温柔,神情中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她不开心,能让她动怒的。那时她摔倒在茶盏的碎片上,也不过是微微蹙眉,然后自顾爬起来,说着“妾身失仪”,然后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寝殿。次日顾昭查明宋宛清是被人陷害,想要同她致歉,走到宋宛清寝殿外时碰巧宋宛清正要去向王后请安。宋宛清脚步沉稳,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见到顾昭时她平静地问安,仿佛昨日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她被冤枉却不辩解,受了委屈自己忍着,没半分张扬,也不会惹事,顾昭想,她的确很适合做一个太子妃。

现在再看宋宛清,顾昭才发觉这是宋宛清第一次主动来见自己,他问宋宛清何事,宋宛清便带着几分顾昭察觉不到的哀伤开口:“前几日妾身见到兰姑娘,忽的想到明阁位置偏僻,她住着或许不是很方便,不如让兰姑娘住进东宫,妾身也能多加照拂。”

她没有称呼为卫三皇妃,也没有称呼为温言公主,她称呼的是,兰姑娘。

兰芷兰姑娘。

宋宛清是真心实意的,并非是为了讨好顾昭,或是想要暗害兰芷。顾昭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一件他一直以来做的理直气壮的事情在此时看来却十分心狠,那便是冷落宋宛清。他何尝不知道这位太子妃是王君为他挑选的,身为太子原本就不可能像普通人家那般肆意,婚姻之事也是如此。王君看中的并不是宋宛清,而是宋家的财富,也就是说不管是宋宛清赵宛清还是沈宛清,只要她有着富可敌国的家世,就必然会坐上太子妃这个位子。这并不是宋宛清的错,可是自己却因为这个痛恨宋宛清,而宋宛清呢,尽数忍耐,还要从容冷静地为自己谋划。

宋宛清不会不知道将兰芷接到东宫会发生什么,可她想了很久,她不是能让顾昭开怀的人,那便不如成全顾昭。

顾昭问道:“孤以为,你会不喜欢阿芷。”

阿芷么,宋宛清想,顾昭从未叫过自己的名字,更别说如此亲昵的称呼,顾昭永远是冷冰冰地叫自己一声“太子妃”。

太子妃,今日孤与你一道去向母后请安。

太子妃,今日宫中设宴,你好生准备。

太子妃,卫三皇妃的住处你明日派人去清扫干净。

太子妃,你逾矩了。

似乎顾昭从未与自己说过什么私事,也并不苛责自己,唯有受他责罚时,他告诉自己,逾矩了。于是宋宛清更加小心翼翼,把自己关在寝殿,不肯再惹顾昭不快。

宋宛清轻轻笑开:“兰姑娘明慧温雅,宛清倾慕,怎会不喜。”

若顾昭有半分了解宋宛清,就会知道她此时在扯谎,她的确不讨厌兰芷,可是绝不会喜欢兰芷。她不是什么完美的人,也会有自私与嫉妒,兰芷毁了她所有美好的向往,她能做的,就是不怨恨。

她有时羡慕兰芷,因为兰芷走进了顾昭心里。

兰芷就此住进了东宫,顾昭也因此对宋宛清另眼相看,说来可笑,顾昭终于不再冷冰冰,却是因为宋宛清忍着心痛的成全。宋宛清更加不爱出门,每日除了逗弄阿鸾,便是坐在窗边发呆。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似乎永远也无法结束吧。

中秋节的时候,她做了糕点差人送给顾昭,那时顾昭正和兰芷一道赏月,听闻宋宛清送来点心,打开来瞧,竟是两份。

宋宛清早想到兰芷会在。

顾昭心中的愧疚日益浓烈,他想若是宋宛清坏一点该多好,这样自己还能理直气壮地对她不好,可是宋宛清太好,倒让自己的残忍无处遁形,显得尖刻。

若是不仅给宋宛清一个名分呢?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自己是不是也能试着去欢喜呢,顾昭竟然这样想。他转头看着正在摸索宋宛清做糕手法的兰芷,又觉得自己可笑起来,他自认对兰芷无比深情,怎能生出分给旁人几分情谊的念头来呢。

顾昭不再慢待宋宛清,也想着他们就做一对和美的夫妻,可是宋宛清躲着他,并不是很愿意见他。他不知道宋宛清是心如死灰,他也不知道宋宛清竟然欢喜自己,他素来聪明,此时却很愚笨。

叶丞相进献鹿蜀的那一日,宋宛清一如往常地跟在顾昭身后,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灵气。顾昭想起宋宛清与叶离似乎是有渊源的,便猜到宋宛清的愉快情绪是为何,顾昭有些郁闷,宋宛清的开怀竟不是为了自己。宋宛清站在顾昭身边,顾昭不经意去看她,却见到宋宛清笑着看着叶离,眨眨眼,旋即又端庄如初。

原来宋宛清也能有几分俏皮。

那日变故突生,鹿蜀发狂,眼看那鹿蜀要去撞上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宋宛清飞奔下长阶,顾昭反应过来要去拉住宋宛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他的手与宋宛清的手在一寸之隔,没有拉住。在那样混乱危险的时候,他想要保护宋宛清,只是来不及。

他眼看着宋宛清奔向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被叶丞相的随从救下,宋宛清便又惊诧地想要去那随从身边。他听见叶离声嘶力竭地叫那随从的名字,十七,十七。然后宋宛清停在十七几丈外的地方,脸色惨白,神情呆滞。

顾昭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宋宛清,譬如此刻,他才发觉那是宋宛清的朋友,可自己从不知宋宛清还有朋友。

十七被兰芷身边的随从落尘救走后,生死未卜,宋宛清更加郁郁寡欢,更加不快乐。宋宛清像一只笼中鸟,关住了自由和笑容,这座牢笼般的东宫,没有一个人愿意开解她。

顾昭想了许久,该怎么让宋宛清开心,却没发觉,自己开始在意宋宛清的情绪。顾昭想来许多法子,还未践行,便再没有机会了。

那年春天,兰芷勾结了离将,给顾昭下毒,顾昭中毒昏迷危在旦夕。宋宛清得知此事,去求兰芷给她解药,岂料兰芷面目狰狞地看着宋宛清,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她告诉宋宛清,她无比痛恨顾昭,因为顾昭的爱微不足道,不过是挂在嘴边的虚伪。

当年越国与卫国和亲,在兰芷远嫁之前,顾昭去求越王,越王告诉顾昭,兰芷和储君之位,他只能选一个,顾昭选了后者,兰芷远嫁卫国。爱之深恨之切,在卫国的每一个日夜,兰芷都在想要如何报复顾昭,报复他虚假的爱意。她留在越国,勾结了离将,想要顾昭的命。顾昭还以为兰芷旧情难忘,其实不过是她步步为营。

宋宛清颓然地跌坐在兰芷面前,仰头望着兰芷道:“可是兰姑娘,殿下睡梦中会喊出口的名字,是兰芷。你恨他没有选择你,可他身为太子,本来就肩负家国重担,不能只困于儿女情长,由此说他不爱你,对他并不公平。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爱你,可是他不能爱你,他为你发怒生气懊悔不已的时候,你看不见,兰姑娘,你伤害的,是他捧出来的一颗真心。”

你践踏了他的真心,他对我的真心视而不见,说到底我才最可怜。

宋宛清找到落尘,希望落尘帮她,落尘反问她自己为什么要帮她,宋宛清想了想,告诉落尘,十七说落尘是个好人。落尘便笑了,觉得十七的朋友与她一样愚笨。

落尘告诉宋宛清,这世上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顾昭,那便是以命换命,顾昭活,她死。宋宛清想了想,还算划算,顾昭是太子,事关国祚,自己不过是个太子妃,死了以后顾昭还能再娶,所以这很划算。

听得宋宛清的决定,落尘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然后施法,将顾昭的毒尽数过到宋宛清体内。结束的时候落尘告诉宋宛清,她还剩半个时辰,宋宛清点点头,最后看了顾昭一眼。顾昭还没醒,昏睡的样子比平日温和多了。

宋宛清摇摇晃晃回到自己的寝殿,合衣躺在床上,她感觉自己的肺腑如被火烧灼,她紧握的双手渐渐发冷。她忽然想起那时摔倒在顾昭身后,顾昭向她伸出手,她没有接过。她这一生还没有牵过顾昭的手,唯一的一次机会,她放掉了。

脑海中走马观花地浮现起许多事,她明白,这是将死的征兆。

她想起自己还没有写下遗信,没有告诉父母挚友她的遗愿,她想要撑着身子起来,却很艰难。她唤来守在门边的宫娥,留了几句话给父母和阿离。她没有话留给七夕,她知道阿离会替她照拂七夕;她也没有话留给十七,因她不知十七这样的精怪还需自己嘱咐什么。

她合上双眼,再没有睁开。

死亡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她想起那时在护国寺祈愿,主持见她久跪不起,上前问道:

“姑娘所求何事?”

“不求何事。”

“姑娘三拜诸佛何故?”

“无故。”

“姑娘看来,深陷红尘。”

“众生于世,几人看破红尘?”

她自以为灵台清明,不过是为自己的执念找到借口,她穷极一生,还是没能得到那一句等待许久的“喜欢”。她再也无法等待下去,所有的希望成了这一世的遗恨,在万物生机的春天,她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太子妃薨逝,国丧三日,几个月后,叶离离世,十七离开凡世,颜七夕北上。一年后,越王崩逝,太子继位,颜七夕回到肃和,嫁给楚平侯世子谢远苏,同年,新王追封已故太子妃宋氏为后。

一直到顾昭离世,他在位的四十九年,再没有册立过王后。

这许多事情,都是十七告诉叶离的。

那时候叶离在冥府白无常大人手底下当差,刚刚收了一个百岁老人的魂,躺在忘川河边同前去看望她的十七闲聊。叶离对顾昭不再立后的事情嗤之以鼻,叫嚷着顾昭死的时候她定要亲自去收他的魂,骂他几句解恨。叶离骂骂嚷嚷,身后的白无常大人拎起她让她噤声,叶离委屈极了,做鬼可太难了。

十七笑着从白无常手里解救叶离,眼神却有意无意望着轮回台那边。

陆判官告诉十七,宋宛清走向轮回台的时候很坦然。

宋宛清死后在冥府待了七年,因她身中妖毒而死,所以无法立即转世,她被收在判官殿,用了七年的时间洗净她周身的妖毒。

她转世那一日,站在忘川河边,一朵朵曼珠沙华开在她的身边,极致妖冶。叶离看着她,便知此去便是永别,不论自己还要在冥府待多久,宋宛清何时再度轮回,她不会有这一世的记忆,所以她们不会再相识。

从此以后,皆为陌路。

叶离觉得自己是应该抱一抱宋宛清的,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说了“珍重”,便看着宋宛清渐渐走远,奔向有着完满结局的下一世。

“十七,你活了这么些年,可知生死离别是这样的。顾昭身后哀荣给的够了,宽了他自己的心,却早已无用。”叶离有些悲戚,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着头,竟没有发觉白无常大人将她拎走。

十七怅然坐在忘川河边,想着她前些时候去见颜七夕,不知为何顾昭也在楚平侯府,年轻的王君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十七与颜七夕说着趣事。这是宋宛清转世的第四个年头,十七已然不怎么与颜七夕说起宋宛清了,因为她也不知道颜七夕现在如何。

那日分别的时候,顾昭跟着十七走了很远,十七想起萧衍也是这样跟着自己,想要知道不必他知晓的一些事。顾昭问起宋宛清现下如何,听闻她已然转世,不知这一世可好。

有关顾昭对宋宛清的情愫,十七从顾晔那里听得一二,不过是不曾珍惜,失去之后却来不及追悔。顾昭未必欢喜宋宛清,只是宋宛清一颗真心捧出来给他,消散了性命,他才知宋宛清有多重要。

十七却想,顾昭万不能欢喜宛清,他的欢喜肮脏不堪,并不能匹配宛清。她告诉顾昭,宋宛清很好,不再深困牢笼,比谁都过得好。

她辞别白无常,再三请求白无常关照叶离后,离开了冥府。走出冥府的一瞬她似乎闻到了花香,却又十分缥缈,她好像回到了二十余年前,眼前出现的是通往灵山的长阶,上面站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眼中带笑,温柔缱眷。

十七不曾记得那时的天色与风景,只记得她浅浅的笑,轻轻的话。

她说,她叫宋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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