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修仙者即使失去灵力支撑，也体质强横，倒不至于发烧或是生病，不然生病也够二人吃两壶。
冼离昶这一觉，不，应该说这一晕，整整晕了两日。
大概是身体疲惫虚弱加上受伤透支所致，此前文央也昏死着，他不敢放松，此刻紧绷的神经失去了忧虑松了下来，才会彻底昏死。
“唔...”冼离昶皱着眉撑着爬了起来，看着闭目靠着石壁的文央，初醒懵懂着的目光才渐渐清明。
文央感受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终于醒了。”
冼离昶露出一个极淡的笑，眼神也柔软下来：“嗯。”
二人来到谷中，摸索研究了好一阵，这深谷是完全没有地方爬出去的，就连二人塌陷掉落的位置都一点都看不出塌陷过的痕迹。无奈，只能在那些骸骨中寻找些方法。
外围的骸骨相对较少，至少还有下脚之处，越往里走，甚至骸骨成堆，密密麻麻，不知死了多少大能。文央只听说过，修为越高，修士的骨头越透明，直至完全看不出有凡骨的存在，那便是神。
这些骸骨，应该多是仙人和大乘、渡劫的大能...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何种激战，才会纷纷殒命此地。
唏嘘之余，文央暗道一声抱歉，便踏上了那些堆积得完全没有空余的骸骨，向谷中间的位置进发。
遍地残骸，死状各异，首身分离者多不胜数，尸骨几欲粉碎成渣的也多如牛毛。
寒气渐重。
二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目光皆对上了一具在骸骨堆中显得有些特殊的骨架。
那骨架不像是在战争中战死的，完好无损，而且居于满地骸骨之上，一看就是战争结束后踩着尸体堆过去，留在那里死去的。
骨架几近透明，呈跪姿，于骸骨堆之上，背部弯曲向前，双臂紧抱，垂头缩颈，状极悲伤。
二人对视一眼，踏着骸骨堆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文央弯下腰，仔细地打量着那具骨架。双臂环抱的姿势，也许怀里有什么东西。既然他能进来，那也许他们也能出去。
果然，那臂弯之中似乎有一个光滑的东西，隐隐泛着光。
“像是个...石头？圆形的石头...”冼离昶低声说，“这骨架周围虽寒气极重，却不像是骨架本身透出的寒气，反倒是更像其怀中石头透出的。”
二人隔着骨缝研究半天无果，谁也不知道关于这种冒着寒意的石头有什么用处。最后，文央提议道：“要不然...把这骨架的手移开把那石头拿出来？”
冼离昶迟疑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不过这半仙之骨，不知能不能移动的了他的姿势。”
文央小心地作了一揖：“老前辈，冒犯了。”
然后她小心地伸出手，触碰到了那具骨架。意外的，他的手很容易就移开了，而且也没有散架。
怀中之物掉了出来，果然是一块圆形的石头。
二人又对视一眼，一起伸出了手，碰向那块不知作何用的石头。
碰到石头的一刹那，景物骤变。
“啊——”一修士从二人身侧瞬间擦身而过，发出愤怒而歇斯底里的叫声，二人骇然，不由得抬头望去，文央估摸那修士有大乘修为，还来不及看周围的状况，那修士忽然一记巨大的法术袭来，二人根本避无可避！
文央的瞳孔瞬时放大，眼睁睁的看着那必然死亡的法术向自己袭来！
然而二人却像是透明的一般，那法术直直穿过二人的身体，身后顿时传来一声惨叫。
文央慌忙回身看去，被击中的修士吐出一口混浊的黑气，瞬时烟消云散。
这是个魔修！
这是...
文央环顾着周围混乱的战斗场面。魔修、鬼修和人修、灵修撕打在一起，各自死去，又有新的人加入了战场，愤怒、哭喊、叫骂、威胁不绝于耳。
不，还有妖修。文央看着一只巨大的熊叼着已昏迷的女修和一个哭喊着的孩子，变为了人形。在那男修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用牙撕开了母子二人的脖颈。
滚烫的血液穿过文央的身体低落在地上，文央怔怔地看着自己依旧干净的手和身体，又看向地上散发着热气的血迹，看向那笑得得意的妖修，连呼出的气都颤抖了起来。
“渊食...渊食...渊食！！”那痛失妻儿的男修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就像是碎裂的心一般一次比一次更加抽痛，撕扯着文央的灵魂。
男修疯了一般，直接灵力暴动，杀了那熊妖，然后在战场中疯狂攻击着敌方，最后在一魔修的法术中粉身碎骨。
“渊食，我不杀了你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枉为仙君，枉为人！”一仙风道骨的修士，一身气息一看就是上界仙君的修为，正在一个个击杀着魔修，眼中充满了恨意和决绝。
“阿弥陀佛，上仙莫心性动摇，走火入魔。”随那仙君一同战斗的佛修大师连忙往那仙君身上套了两个清静经的咒术，以免其走火入魔。
“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杀，怎能不狠，怎能不疯魔！”仙君咬牙切齿，“渊食那狗东西，我要他血债血偿！”
眼见正魔两道势均力敌，不少人杀红了眼。不过魔道那边不知为何有妖修军队的支持，按理说人、魔、妖修这些占多数的修道者，各自为营...正魔两立，妖修却一向中立。这一战，这妖修怎么会倒戈到魔修阵营？
越来越多的主力仙君陨落，魔道大能也所剩无几，可妖修源源不断的加入使得战局渐渐偏向魔修一侧。
第一个死前自爆元神的仙君引起了战场极大的动荡，一大片魔修阵营的修士被这不惜失去转世机会而报仇雪恨，挽回战局的死亡方式炸死，这引发了许多仙君和大能效仿。
可悲又可喜的是战局竟真在这无比绚烂而悲壮的集体自爆中被扭转了。
正道修士视死如归，愿以身证道，不代表妖修和魔修愿意这么干。他们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团结在一起，自然做不出这等等正道修士才有的可笑的荣耀和尊严，以及在他们看来无法理解的牺牲一人，成就他人的愚蠢行径。
一时间，战场混乱起来，不少妖修畏惧于这种自爆打法，渐渐暗自撤退，不再用命换命，许多魔修也瞅准了机会开溜。
混乱渐渐归于平息。人修阵营惨胜，却失去了太多仙君和大能...那些永远消失在这一场战役中的魂灵，已经与天地灵气化为一体，再无生前骁勇而令人敬畏的身姿，甚至再无投胎可能，不复存在。
文央早就跪坐在了地上，双目呆滞，等到战争平息，早已泪流满面。
周围的尸首也渐渐变成骸骨，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爬上了谷堆，颤抖着，佝偻着。
这是...那个被佛修安抚神魂的仙君。
可他已经没了仙的修为，而且不仅跌落仙级，甚至已经跌落到了大乘。不难想象他战争的时候应当是用了什么秘法，损失了三个大境界的修为，换取了一时的实力。
那仙君每一步都匍匐着前行，极为缓慢，每一步都要抚摸着那些剔透的骸骨，缓慢，庄严而肃穆。
没爬多久，他的背部颤抖的愈发激烈，低垂紧贴着骸骨前行的头部传来压抑着的呜咽。
那呜咽声极为复杂，夹杂着悔恨，悲伤，痛苦，无助。低低的抽泣声，破碎而枯槁地从仙君的身体中透露出一星半点，几乎难以察觉到那是种抽泣。
仙君就这样匍匐前进着到了二人曾看到他所在的位置，呆呆地低着头看着身下，目光无神，只有流不尽的泪从眼中留下。
仙泪。
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仙泪，那蕴含着一个得道成仙的仙君对世间万物的一切爱与希望、慈悲，那是他得道的原因，也是他为之献出生命的东西。
他就这样跪着，仙泪流干了，他的道也流干了。泪洗净了他身下的骸骨，愈发剔透无暇。
仙泪干涸，他失去了仙君倾世的俊逸和少年，变成了干瘪瘦弱，而不堪一击的老翁。
仙泪变成了血泪。
血泪是他对世间的恨与迷茫，是黑暗的笼罩，也是一个修士燃烧的最后的生机。
文央不知道他的心思，却忽然感受到了他的想法，清晰而绝望。
他在忏悔。
他不惜自损修为，提高实力，妄图还这这世间一个清净。他成功了，也的确杀死了许多魔修。
那佛道大师却是为了救他，陨落了。
他昏迷醒后，才知道了身边的友人、同道纷纷自爆元神，保住了下界安宁。于是他回到这个伤心之地，忏悔他没能为此做出贡献，甚至被佛道大师保护，苟活于世。
自损修为，他伤了根基，再无法寸进，只能等死，更别提恢复仙籍。
于是他回到了这个地方，做了扫墓人。这地方被他打扫干净，魔的尸骨被粉碎飘散，其余剔透的尸骨堆到了一起。
而今一切做好了，他可以随着那些老友一同离开了。
血泪流干之际，仙君摸出了一块记忆原石，将其贴在头上，将记忆留在里面，希望后世知晓。
从此，怀抱着这块装载着一切的记忆原石，他露出笑容，闭上了眼睛。
长眠为守墓，化作玲珑骨。
这是...渊食之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