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波滟滟。
我站在流月亭边,摩挲着手里的一双素瓷娃娃。
素瓷未经施釉而成,算是凡人所说的涩胎吧,不过,这种玉石般的素雅温润却正是我想要的。
只有这般的素雅才像他,像他的眼。
他的眼眸深湛而润朗,像是包蕴着太虚万物,这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世界,也是我心里唯一的世界。
当然,他在流露出那样的目光之前,眼底有一闪而逝的诧然——也是在后来,我才知道,我是他最为意外的获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搜集这九重天上的云气,我只记得他唏嘘道:“你是由云气的精华生出的精灵,那么……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做‘云英’吧。”
“谢……赐名……”
那时的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应该叫他父亲、主公、师父,或是……
他笑了,眸瞳如星子般粲然:“我叫赤松子,是这天庭里掌管布雨的神仙,号‘左仙太虚真人’。”
“是,真人。”我叩首答应,也是在叩首之时,我才发现,我这个所谓由云气生成的精灵,身上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衫。
看来真人的法力真不怎样!我红着脸暗忖。
赤松子又笑了,默念着捏诀,指若拈花。一件粉色鲛纱的外衫倏然飞来,将我簇着拥着,妥妥帖帖的。
临水而照,我的一头青丝虽然还散在削肩上,但色如墨玉流光,状若飞絮丝绦,衬着我那赛雪欺霜般的肌肤,粉糯糯如荷瓣般的衣裳,真是……美极了。
我不由兴奋的叫唤起来——突然拥有了生命,本来就是一种幸运;何况,我竟是这样一个美丽的精灵。
除了热烈的蹈舞,还有什么更能表达我的愉悦,我的忭忻?
真人一直笑着,笑如春风晓月。
我听雨霖宫里唯一的侍者淇雨说,真人原是神农时的雨师,天赋异禀,能入火**,随风雨而上下起舞。他曾服水玉袪病延年,进而修道成仙。
据说,水德星君统领水部,每逢玉帝下旨,为凡世降雨之时,便要集合雷部的雷神,风部的风神,一同布雨。
“这么说,真人行云布雨,一定法力高强啦?”我仰着脖子问他。
“那当然啦。”
于是,我央求赤松子教我法术,我知道,哪怕是精灵,只要肯一心向学,也是有能成为神仙的一天。可是,真人的神色很古怪,他摇摇头。
我知道他很疼我,凡有所求,无有不应,可是这一次……我不懂,我不甘。
不过,他不教我,我不能偷偷学么?我偷笑。
为了学法术,我的偷窥技巧和脚底抹油的功夫越练越纯熟。赤松子似乎从没觉察到匿在暗处的那双眼睛。
直到那天,真人像是拎小鸡一般的把一脸通红的我从一棵丹桂树后拽出来。
“你在干什么?”
“真人,我……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沐……”
他憋着气儿,湿答答的衣服透出他身上很好闻的气味。
“我……我不知道你会突然沐浴,先前不是在捏诀修炼么?”我用很不理直气壮的口吻,说着理直气壮的话。
赤松子丢开我,语声冷峻若铁:“你在偷学法术?”语音一滞,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怪不得,我的秘籍有被翻过的痕迹。”
“求真人收云英为徒!”我诚然拜下。
我告诉他,我不想做一个没用的精灵,我想做一个像他一样能呼风唤雨的神仙。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欲言又止:“云英,你学了以后,也……”
“请真人明示。”
“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偷偷学了,真的没有必要。”
我看见他离开前,用一种悲悯的目光凝注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眼里捕捉到这样哀伤的情绪。
这几天,赤松子派了淇雨去向水德星君复命,于是,偌大的雨霖宫内,只剩下我与他而已。
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不能错过。我殷勤的为赤松子准备膳食、打扫内室、洗濯衣裳,希望他能原谅我那日的无心之失。他没有拒绝,只是我看见他的眸瞳愈见深黑,而那内里漾起了微微漪沦。
“侍奉箕帚。”
有一日,我在赤松子打扫内室之时,听他如此低喃自语。他柔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颤栗。
当我知道什么叫做“侍奉箕帚”的时候,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随他学法术了。
嗯,他喜欢我!
他,不要我做他的弟子。
其实,在赤松子突然涉水沐浴之时,我的确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愚钝如我,都可以感觉得到,有这样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在我与他之间发酵。
我的生命是他给的,我对他……
闭上眼,可他的笑意依旧亮澄澄的,宛在眼前,原来,这种情感早已贮蓄在我心底,不管我能不能辨识。
“这是我做的,送给你。你看这双素瓷娃娃,像不像真人和我?”我在流月亭等到了赤松子,将这一双娃娃送给他。
“云英。”他的眼底泛起滟敛流波,瓷娃娃的影像在那里面游弋……须臾,他紧紧地拥住了我。
夜风清泠,可是为什么,我却晕陶陶的,如饮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