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疾速刮过耳边。
连恩第一次知道他奔跑起来的速度之快。
他还没完全恢复到人类的状貌,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后果就不妙了。
连恩坐在火堆旁。眼目无神,心有余悸。
她空茫的眼神落到少年手臂上被老虎抓伤的伤痕。她翻看少年的手臂检视了一番,手臂已血肉模糊,伤到筋骨。连恩打来一桶清水,用毛巾小心清理伤口。磨碎一些止血的药草,敷在他的伤口上。
她看上去神色非常冷静,但是面色苍白,好像在出虚汗。敷药包扎的手斗个不停。
少年看着她。
少女低着头开始嘤嘤咿咿地小声抽泣起来。
连恩好像此时才渐渐缓过神来。用力抓着颤抖地手。全身瑟缩不止。
眼泪簌簌地大颗大颗地掉落。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而后,就是大哭。长时间地大哭。
上一次哭,是坐在某个陌生人家门前感怀身世;
上上一次哭,是苏婆婆去世的时候。
上上上次哭,是萧家灭门,亲人尽数被杀后,迟到半年之久的哭泣。
这一次,她不知是何缘故。也许是太害怕了。也许是又一次大难不死地心悸。
哭,是她打开心门的某种宣泄的通道。
举足无措的是一旁的少年,他以为少女在为他兽化的样子生气。他直觉少女非常不喜欢他那一个样子。少年满心自卑与愧疚。
哭声一直持续到寂静的深夜。
梅源深处的梅仙宫只是一座小小的破旧寺庙,从深夜寂静的空中往下看,窗口透出温暖的光亮,在地面上投印上温暖的光影。这让小寺庙看上去如同深夜飘摇海面上的一只温暖宁静的船只。
入夜了。哭声渐渐小了。
少女入梦了。
少年看看她湿润的脸,小心地给她擦拭干净,盖上布幔。火堆的火苗微弱地窜动着。
“出去,出去。”
连恩进到屋内,准备反锁住门,没想到少年跟在后面,她后脚进,他前脚就跟过来了。
她扬手把他赶到门外,最后警告道,“绝对不能进来,知道了么?”
然后门啪的一声,关上反锁了。
被连恩赶出来的少年,闷闷不乐。坐在门外。看着梅花飘舞。
过了许久。
门被打开。少女换上女子的衣装,满脸绯红,披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走出来。
少年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心跳突然咯噔跳得极快。
终于好好洗了一个澡。
少女拿了一件新缝好的干净衣服给他。烧了热水。
“到你了。要洗干净。”
“全身都要洗干净哦。”少女唠叨地嘱咐。
少年迟疑了下,手伸到背后。
“后-背,擦—不—到。”
少女脸色深沉地看着他,
“小子,你是故意的吧。”
少女坐在火堆旁边,一边烤着火,一边梳理垂直半干的黑色头发,湿漉漉的黑色。
少年神色清隽地坐在对面。
洗完澡,穿戴整齐衣裳,走出门外时。连恩心头一惊。干干净净完全是人类样子的怪物,是一个神色清隽、眼神锐性沉静的少年。即使是穿着朴素破旧的衣裳,他也极像一个贵族少年。超然物外,又如同来自异世界充满美感的生灵。
怪物以前是人类也说不一定。
“变得不同了。”
少年只觉心脏蹦蹦地跳得异常快速。回过神,发觉少女一边捋着头发,一边在和自己说话。
“像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嗯…怎么说,”她抬起头想了想,“应该是像怪物你本来的样子。”
本来的样子?自身本来的样子是人类吗?
“怪物,你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少年摇摇头,他对以前的过往没有丝毫印象。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是作为野兽四处搜寻食物、吸食血液,牲畜般地活着。
“那你有名字么?”
少年停顿了一会,想了想,少女总是称他为怪物,怪物也许就是他的名字,
“怪—物—?”
听到答案后,少女眉毛皱了皱,抿着嘴笑成一线,
“傻瓜。”
她想了想,指着梅花仙子神像前的诸多牌位中的一个,说,
“甘鹿。怎么样?以后你就叫甘鹿。”
“之前看到这个牌位的名字,想着怎么有人起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号。不过这个称呼,挺适合怪物你的。怪物,甘鹿,甘鹿,怪物。”
少女反反复复念着,火光映得脸红扑扑的。
“甘—鹿—”。少年也似乎挺满意这个名字的,一点也不嫌弃这是一位死者的名字。他有人的名字了,少女起的名字。
“你—的—名—字?”
少女这才发觉,这么长时间一直未告诉他自己名字。她总是怪物怪物地叫他。但他从未有任何不满。
“连恩。”
“连—恩—”少年重复念了一遍。少女的名字。
连恩手肘支着脑袋,开始长长地讲起自己的故事,
“我还有一个名字。名叫萧栩栩。不过萧栩栩已经死了,这个名字也消失了。我十一岁之前,在一个名叫云鹊山的地方,过着无忧无虑、世外桃源的生活………”
连恩将自己过去的经历,萧家灭门、仇人、恩人、苏婆婆、清灵镇、流浪生活,一一说了一个遍。
最后自己也说累了,打了一个哈欠。但少年似乎没有听厌似的,仍眼睛发亮、很有精神。
连恩躺下,快要进入梦乡时,迷迷糊糊对少年说,“怪物,你知道过几天是什么日子么?”
她自问自答道,“是除夕。”
除夕快到了。
少年也躺下,沉浸在少女过去波荡起伏的过往与身体散发的香气中,血液的芬芳还有皮肤、秀发散发的香气,与以往不同,香气没有让他变得焦躁不安,而是让他感到十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