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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阿难始终平静而慈悲,无论面对法官还是周舟,她都面带微笑,谦谦有礼,仿佛整套程序她都了然于胸似的。她最后的陈词异常精彩。首先,她声明她将无条件接受离婚,因为婚姻不该是牢笼,也不该是筹码,而是情感与情感,心灵与心灵坦诚相待的乐园,是上天专门赐给人类的神圣殿堂。其理念首先是自由与自愿,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不能把它变为焦土。所以除了尊重,除了成全,别无选择。接下来她看着周舟无比真诚地说:感谢你和我共同生活了十年,十年的光阴,十年的风雨,相信我们都付出过真心,这就够了。所以我不怪你,我只祝福你在未来的婚姻生活中能够保全自己,也能够保全他人。最后毅然退庭。
周舟却追了出来,在台阶上拦住了她,说你没事吧?你不是不离的么?怎么又突然肯放手?你这样很古怪你知不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说清楚,不然我不放心。
阿难仍然微笑,说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应该学会允许别人进步,我昨天不肯放手,并不代表我今天不肯放手,其实一夜之间,万水千山,你自己早已不在原地,又何必希望我在原地?
可是周舟不仅不容她留在原地,还把她往沟里推,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一贯口是心非,表面越是做得漂亮,背地里越是用心良苦,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坏主意?是不是想搞如慧?是不是其中有诈?
阿难意外地没有翻脸,她看见了阿门,看见了等在不远处那个眉脊高耸,双肩如山的男人,他正朝这边关切地张望。于是阿难笑得更加灿若春花,说要说诈呢也真有诈,你不是老疑心我不规矩么,还真是火眼金睛,其实我早就有人了,怕你不离,才假装不离。所以你放宽心,我不会搞如慧,我不会搞任何人!
周舟翻翻眼,神情迷惘。于是阿难趁机越过他走向阿门,走向这个面相奇异,来历不明的男人。饮鸠止渴,抽刀断水,面对这场毫无胜算的婚姻,尽管她不想重蹈覆辙,可到头来打的还是移花接木这张牌——用一个男人掩埋另一个男人,用一段感情遗忘另一段感情。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她又再一次保全了身为女子的从容与不败。值得期待的是,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将会带给她一段什么样的故事呢。
阿门关机的那个晚上,她最终喝得烂醉,将瓶子歇斯底里从七楼上扔下去,当远远听到一声炸响时,她绝望地笑了,本能地爬回电脑前,虽然头大如斗,手指僵硬,但还是努力打出了两个字:在吗?这原本只是一种机缘尽失,无人倾诉的挣扎,就像深潭里扔出的一枚石子,明知不会有回应,可是却不能不问。
然而奇迹般地,对话框猛然跳了出来:在,我在!
阿难吓了一跳,头更大,眼更花,神思也更恍惚:嘿嘿,千万别告诉我你在,我喝多了,可是我知道,有一扇门,还不曾真正打开,却已匆匆关上,所以肯定不是你,你不会再来,你应该滚蛋……
可阿门不滚蛋,阿门发来一朵花,叫了一声阿难,虽然有字无声,却分明穿云裂帛似的有金石之声。阿难心中一怔,喉头一紧,不禁从椅子里翻滚出来,跌得越发五迷三道。
待到醒来时却身在一处宾馆样的房间,眼前暖洋洋地挂着一张脸——眉脊高耸,腭骨宽大,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鼻翼颤动,嘴角上翘,最有趣的是高高的颧骨上还泛着淡淡的潮红,像是激动,又像是羞涩,仿佛一轮初升的太阳,又新鲜,又明媚,令人想起枯木逢春或是老树新花这类光阴错乱的词。
阿难吓了一跳,以为做梦,可揉揉眼睛再看,太阳依旧不落。于是她摸摸这轮太阳,慢慢才记起了一些片段。原来她确实喝多了,原来他不曾离开。在离开茶社以后,他因为担心她的安全,也打车跟踪她到楼下,却不走远,就上了对面楼上一家网吧,选了临窗一台电脑伺机而动。所以当她在QQ上问他在不在时,他欣喜若狂地作出了反应。
而她的反应更疯狂,当她知道他就在对面楼上,并且知道他是电池没电而不是故意关机时,就醉得更厉害了,跌跌撞撞摸下楼来,死活要当面道个歉。结果吓得他也赶紧奔下楼来,不得不把烂醉如泥的她带到了自己下榻的宾馆。
这么说,你对我的待客之道真的不生气?不在意?阿难抬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吐得一塌糊涂而被他清洗出来晾在房里的衣物,羞得无地自容。
当然没有!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我们已经聊了那么久,还千里迢迢跑来看你,怎么舍得生气?再说了,你自有你逃跑的理由,在茶社肯定是碰见熟人了,无法面对,才会离开。你记住,我永远不会放弃,我们在尘世中能将彼此一眼认出来,说明我们有缘,所以我保证,只要你不后退,我心里的门就永远不会关,无论你何时候叩击,它都会为你开启。
阿难不敢再问,可却仿佛沙里淘得了金子,欢喜得很。多少年来,身边转游的一直都是些小男人,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在单位,他们跟她抢新闻,抢版面,抢晋升;在家里,两任丈夫也都让人失望,都不同程度地猜疑过她,伤害过她,撕稿子,砸相机,说她自大,出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