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这书店是你开得吧?”蜓翘问道。
书店里面还有还带着一个房间,设施齐全,像极了家里的书房,但带着一股洋气,墙边一排书柜全部镶上了玻璃,在光线上熠熠发着光。
“是我和惜平一起办的,看见名字了吗?新觉书社!我们不光卖书,也和同学在这里探讨学习。”曹浚黎数,并请蜓翘和雅莲坐下。
“我看这里有些许书是翻译西方的书籍很多地方都没有。”蜓翘问道,忍不住又细细打量四周,眼睛里闪烁着流光溢彩。
“有很多是我们同学自己翻译出来的,虽不见得好,但也是我们诚意做的,只想让更多人了解世界。林小姐,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借给你。”曹浚黎脸虽然有些长,但笑起来有种雪霁出晴的感觉。
“这样太好了!”蜓翘难得有兴奋的时候,忽而不好意思地说,“这样也扰烦了你们吧?”
曹浚黎和孙惜平倒是显得很高兴,孙惜平说:“你们常来就行,我们本就无心赚钱。你,喜欢什么书,可要我找来给你?”孙惜平看着不说话的雅莲,说。
雅莲淡淡地说道:“我,最不喜欢读书。”蜓翘丢给雅莲眼色,雅莲也不管不顾,说话的语气还是带着一丝儿火药味。孙惜平一时无语。
曹浚黎问:“林小姐,请问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们吗?”
蜓翘想了一会儿,说:“我叫林菀芸。”
雅莲暗自惊讶,她记得谁说过蜓翘本名应该是林雨凤,后来登台时才改名字,可是现在她既不不肯告诉别人真名又不愿说出自己的艺名,想必是既不愿眼前的人知道自己伶人的身份又对他们揣着一点防备之心。可蜓翘并不是这样想的,不愿意透露身份是真的,至于名字,她一直嫌自己的名字不好听,听上去就想谁家的俗气的小姐。
孙惜平也对着雅莲说:“丫头,我知道你的名字,雅廉,我猜一定是廉洁奉公的廉,对不对?”
雅莲白了他一眼,说:“不对!我的名字可俗气了,是莲花的莲,怎么样,本姑娘就爱着俗气,要清高要典雅你别出寻去。”
孙惜平嘻嘻笑着,说:“雅莲,哑莲,你心中是有多少苦啊?”
雅莲冷嘲道:“那天真应该把胭脂粉泼到你脸上,不,应该泼辣椒粉,要不是看你对你表姐还有一分心思,我绝不手软。”
“雅莲!”蜓翘出口制止,心里有些不高兴,面前的两位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她不想出什么笑话凭人耻笑,所以一直谦逊有礼,偏偏雅莲总是捡着不好听的话来说。
也不知为何,雅莲说过这句话之后,孙惜平的脸瞬间变了色,双眉之间立即涌上愁云。雅莲反倒奇怪,眼睛瞟瞟曹浚黎,似有询问的意思。
曹浚黎说:“你说的那位徐家小姐几天前已经去世了?”
雅莲和蜓翘一阵吃惊,雅莲瞪大了眼睛,连连说:“怎么会?”
孙惜平语气含着悲伤,也带着深深的惋惜,说:“是自尽的,早上发现的时候已经悬梁了。”
“可是因为那个退婚的人?”雅莲着急地问道。蜓翘很奇怪雅莲会知道徐家小姐的事情,更奇怪雅莲的情感和态度居然可以转换地那么快。当然,她也想着即使是像徐家那位小姐,本应该富贵一生,可也是命托黄泉,可见这世间多是不容人之处。明贵之人不过此等结局,命贱之人,又哪来希望可言。
孙惜平叹息着点点头。
“是和谁家定的亲?凭什么退的婚?”雅莲忍不住问。
“是天津商行行长的小儿子,冯赫炎。”孙惜平回答。
“我知道,那商行行长是冯万秋,是不是?”雅莲问着,转头看看蜓翘,意思在说:他来听过你的戏,你可还记得?蜓翘会意,想了一会,点点头。
曹浚黎说:“若说退婚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赫炎不愿意罢了。”
雅莲说:“可怎么说不愿意就不愿意呢?”
曹浚黎说:“这段亲事本就不是他们自己定下的,赫炎心里抵触也是自然,但赫炎也觉得不该让一段不是自己喜欢的婚姻牵绊住自己。”
蜓翘说:“可徐小姐是当了真的,哪个姑娘能忍受被未婚夫退婚呢。”
孙惜平叹着气,说:“其实,我们自小和赫炎也是认识的,双方父母定亲的时候我们都还年幼,小的时候直觉他们在一起挺好,但是长大后,就觉得表姐的性子和赫炎的的确合不来,在一起不会幸福,于是赫炎就坚持退婚,表姐觉得羞愤,一直闷闷不乐,最终还是想不开。”
蜓翘一直为徐小姐惋惜,听到他们说的前因后果,也是明白:“也许本事想避免一件悲剧,但是却引来更大的悲剧,世事总是这么艰难。其实,他们的父母也应该很后悔吧,若是在听取儿女意思之后再定夺,就不会再有这般结局了。”
曹浚黎笑容温暖,听蜓翘所说,赞同地点点头。
孙惜平无奈道:“旧时的父母定亲不知害了多少人!”
雅莲听着,眉头一皱,说:“要我说,这里面谁做得都是不对!其一,父母自然是错了,定下不该定的亲事害了人不说,那天我在徐家看到老夫人过寿却不让你表姐出来,分明就是怕别人嘲笑。其二,你表姐自己太想不开,被退婚了又怎么样被人耻笑又怎么样,犯得着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吗?再有,就是你们那个朋友,冯什么的,做事不顾后果,他是觉得委屈可别人呢?他自己不想想一旦他退婚,他是解脱了,可人家怎么办?现在的人们能会怎么看待被退婚的女子?要是他们不认识,那没什么情分可言,但是偏偏是自小在一块长大,就这样弃人不顾。纵使以后的婚姻不满意,但勉强过着总不会害人性命吧。”
雅莲一番话说得其他三人哑口无言,觉得有些强理也有些再理,不好反对也不好支持,况且雅莲这一番话说得极快,旁人想插也插不上嘴。
孙惜平说:“你说得倒是精彩。”
曹浚黎说:“总的来说,正如林小姐那句话,世事总是艰难的,希望以后的人不要再重蹈覆辙。”
蜓翘与曹浚黎和孙惜平又谈论一些书籍文化,雅莲听着无趣,孙惜平便向她们介绍一些英国法国的文化趣事。天津的租借很多,外国传教士和商人也是不少,天津早就开始融入各种文化,而特别是这些新式学校的学生,见识往往都是比旁人开阔的。蜓翘与他们聊天很是高兴,并且大多时候都是迎合他们的观点的;雅莲喜欢与孙惜平反驳,偶尔提出自己所想,言语虽然并不悦耳简练,但仔细想来还是颇具观点的。加上两人原本就是梨园子弟,不会孤芳自赏目无下尘,所以不会有一般富家小姐的娇气;也不会有她们的扭捏,所以也不会像她们那样害羞见不得生人。这两人颇得曹浚黎和孙惜平的好感。
回去之后蜓翘时常叹息,喜欢站在窗子面前站着,一站就是半天。她总是想逝去的徐小姐,总是家中富裕,也总是命薄。接着想到自己,小时候何尝不是衣食无忧的生活,那时父亲不仅是清政府的官员,也是一位读书人。每日她总在父亲的监督下学习礼义,偶尔也与父亲对着诗词,那时的她还是人人眼中羡慕的高贵的大方之家的小姐。一场革命之后全都没了,父亲作为清朝的官员在战争中死去,她的家也被一群人强制占有。她丝毫没有恨意,社会的变革总是需要一部分人的性命为代价,无论是阻碍的人还是开拓的人。有时想着自己的命运,仍旧忍不住担心,这一辈子她都要尽托梨园了吗?梨园一入,该如何挣脱?
雅莲却看不惯她整日愁容不散满怀心事的样子,忍不住说:“你怎么又在感时伤怀,这不是给自己找不快吗?”
窗外的寒风一起一停,地上落下来的叶子时涨时落,无法栖息大树的叶子只能选择在飘零中灭亡。
蜓翘此时穿着白色极为素雅的衣服,显出一副比落叶还单薄的姿态,蜓翘说,“人命贱如草,一个不周就会被人踩在脚下。”
雅莲自顾自地坐在板凳上,本想取出桌子上的茶水来喝,但一碰到茶壶,顿感一阵冰凉。雅莲懒懒地说:“人命贱如草,总被人踩在脚下,可是天涯哪里没有她的身影。我知道你自小生于官宦之家,今日唱戏讨生活委屈了你,但是旁人不也是如此。我从小跟着师傅居无定所,看透了世间冷暖,有时又恨透了一切,但我绝不放弃了一切。”
蜓翘回头看着她说:“论道理,总会有千百条出来,可最终谁又能真正做到,你说你看透一切不过是未经事所说的话罢了。我也知道多想无益,只是心中难受不能自已。说起豁达,到底是不如你了。”
雅莲叹息,说:“你虽与玉官哥哥性格不同,但你们都是一样一根筋到底,过于执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