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走在已经陌生的小镇街道上，刘嘉紧张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呼，吸，呼，吸。好像这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也要用心来运作一般，她贪婪地看着周围地景像，不一样了，和当年早已大不一样。原本学校后门口的集贸市场已经拆去，扩成了一条宽阔的大道，骑着自行车上学的孩子们在道上嬉笑，青春实在太美好，但非要失去不能看清这一点，当其时，便只识挥霍。
那公园还在吗？刘嘉沿大道从校园外绕过，一步步靠近大门，张浩数着她逐渐变慢的脚步声，知道她迟疑了，也许不是现在，再等等吧。
“往这边，刘嘉。”张浩轻轻拉了她一下，引导她走向另一边。
刘嘉犹豫了一下，便顺从了。
刚拉开饭店的门，刘嘉便一眼看到斯嘉，干干净净的白衬衣，长长的马尾巴整齐地束在脑后，瘦长的身体，笔直的坐在椅子上，眼睛望向窗外，直到进来的两人走近过来，才把目光转回来，投射到对面的女人身上。
毫无笑意，冰冷刺骨的眼神从头扫到尾，不发一言，刘嘉被看得有点气短。眼看气氛有点尴尬，唯伦只得站起来，招呼两人坐下。斯嘉重新将眼神转到窗外，不屑一顾的势态。张浩跟唯伦都心里有数，此时不可多嘴，言出必失。刘嘉看着那倔强的侧影，想起了那个一直住在自己心里的人，十五年下来，自己老了，可是他还是没变，只要一想起他来，便还是当年的模样，白衬衣，袖子高高地挽在臂上，手总爱插在裤兜里，人斜斜地靠在教室外的阳台栏杆上，月光从他背后透过来，将他的心照得透亮。
“你倒是没变。”斯嘉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她还是谁也不看，只看着窗外。刘嘉反应过来，这是对自己说的。
“不，我老了，总是十五年下来了，谁能敌得过时间？”她轻轻地回答。
“是啊，谁能？死人才能站在时间前面，对吗？”斯嘉终于将脸转了过来，不客气地正面对着刘嘉的脸，直视对方的眼睛。
刘嘉复又沉默下来。张浩招呼服务员上菜，人来人往地，倒热闹起来，只是，始终没人说话，只有桌上的菜，刚上来还热气腾腾，片刻，便悄无声息地冷清下来，一副代人受过的样子。
“明静说了些什么？”这时唯伦来帮忙了，也只有他，能安抚斯嘉的情绪。
张浩简单地将案情介绍了一遍，说到斯嘉掩面而去，明静继续并终将船砸通一节，斯嘉低下头紧握双手，深吸了一口气。过会她还是将脸转至窗外，在座的人心里明白，谁也不会因此责怪她。
“就这样？她为了你，杀了两个人？”唯伦在张浩说完后，不可置信地问他。
“她的本意是刘嘉，没想到的是，秦苏上了那条船。”张浩的答案只有一小部分。
“她就不能提醒他一下？眼看他上去。。。”唯伦看了斯嘉一眼，吞下了后半句话。
“她说原本打算出来告诫他的，但宋宁在秦苏上船之后很快就出现了。当然，她也是为了，让刘嘉难过。”张浩有些艰难地说，他知道不说不行，但说出来，就是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将身边的人割伤。
果然，刘嘉的手抖了起来，她急急地一把捏住桌布，以掩饰这明显的情绪。斯嘉猛地回头看着她，怒火，燃烧在她的眼里。
“你以为你没罪？你以为不是你下的手你就是无辜的？我爸本来在家好好的，怎么会到湖边去的？那么大的雨，你不知道他腿断了？还是欲火把你的头都烧昏了？”斯嘉开火了，她实在无法在那个女人面前保持冷静，她恨不能直接骂出声来，一泄心中的郁气。
张浩立刻准备开口，刘嘉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出声。她直视斯嘉，开口说：“你是指那个电话？那个电话不是我打的。”
一语惊动对面两个人，张浩倒一下轻松了，你现在终于说真话了？是啊，不说真话，怎么能得知真相？他靠在椅背上，手顺势就掏出烟来。
“不是你？现在你说不是你？难道是明静？她一早就存心要引我爸出来杀他？你把明静想得也太邪恶了吧？当年她才多大？墙倒了你就使劲推是不是？”斯嘉愤怒极了，明静耍了她，她心里无疑憋屈极了，这委屈之火一下子转移到刘嘉身上，反正，一切因她而起。
“当然不是明静，是宋宁打的。”斯嘉的声音不大，但一下子镇住了所有人，张浩早在明静交待时就将全部案情仔细推敲过一遍，他心里暗暗想过会可能会是这样的局面，但刘嘉真的说出来，他还是感到有些悚然，更别提对面两个毫无准备的人了。
斯嘉一下子静默下来，她愣住了，不敢相信，唯伦搂住她的肩膀，心想，真相来了。
“宋宁那天回来的很早，我刚到家不久，他就回来了。他说他去要账的，我看看他手里的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包，心想也许他说的是实话。不过他喝得太醉了，回来就不停找岔，说他钱是拿回来了，但人也被朋友笑大发了。你知不知道他们笑我什么？他就这样喷着酒气，直问到我脸上来。我已经尽量回避他了，可他就是不依不饶，追着我问。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这样回了他一句。他，他的回答是则一个耳光。”刘嘉说得十分平静，往事如烟，她已经无怨无恨了。但听在张浩耳朵里，却全不是滋味。他端起酒杯就是一口，好在谁也没看他，都在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你让我变成个大笑话，还说没对不起我？他这样回答我，怒气冲冲，我以为他要打我或是怎么样，无所谓，当时我就是这样想，正好有个借口不去上班。忽然他抬头笑了，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吗？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他笑得像个疯子。”说到这里，刘嘉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连斯嘉都看出来，她被惊吓到了。
“他威胁要杀了你吗？”斯嘉忍不住问道。
刘嘉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慢慢浮出泪来，多么漂亮的眼睛，多么美丽的生灵，她是像妈妈的，但眼睛里，住着她爸爸的影子。看着这动人的双眸，她几乎不忍心再说下去。但是，无疑，每个人都有要求真相的权利。
“秦苏，你占了我的女人，现在，我要用你的女儿来还帐。”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唯伦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几乎感受不到酒精对身体的刺激了，现在他明白了，所有的事，原来，都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斯嘉慢慢端起面前的酒杯，她竭力控制不让酒洒出来，稳稳地将它送到自己的唇边，一饮而尽。没事，我HOLD得住，没事。烘的一下，酒精在她脑子里燃起了一把火，她的眼睛红了，脸也红了，脑袋变成了火把，奇怪的是，身体倒冷下来了，冻成了冰棍，更渐渐发起抖来。
张浩跟唯伦谁也不看谁，闷着头喝酒，谁能安慰谁？要知道真相，这便是代价。
“宋宁拿起电话就打，我拦也拦不住，他已经快要失控了。当时我不知道电话是谁接的，但我想，无论如何，我要阻止他，就算拼了命，也要阻止他。他把刚才跟我说的话在电话里重复了一遍，接着说，或者，你到湖心小岛来，我俩单独解决。我知道是秦苏了，电话那头一定是秦苏了，我冲过去想抢电话，宋宁直接拿电话砸了我一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屋里一点动静也不见，我想起宋宁在电话里说的话，就直接去公园了，希望能赶得上他们。到了公园，就只见到秦苏落水，宋宁在湖边狂笑。”刘嘉失望地摇了摇头，眼泪便也随之摇落，掉在桌布上，很快就被吸干不见了。
“我当然要救他，就算他已经沉下去了，我也要救，宋宁发狂地拽着我，”说着说着，刘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疯狂地夜晚，大雨如注，站在直翻起波浪的湖边，大风吹不干潮湿的身体，雨水打在脸上，人人看上去，都是泪流满面，悲伤不已。宋宁的笑声也像是带着泪，被风一阵阵地吹到东，又吹西。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他一遍遍地问自己，风吹进眼里，带去水气，他不再愤怒，反而哀伤。自己却站在落水的秦苏和落泪的宋宁之间，无法可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