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哑然失笑，不知该感慨他的雄心壮志，还是为他失去的纯真而悲哀。我问道：“这些话，你以前跟别人说过吗？”
他摇摇头，说道：“你是第一个。不过即使我不说，你也懂我的心思。”
我费力吐出一句话：“你有此志，姐姐……支持你！”
他双眸一亮，似乎感觉很意外，“你真这样想？你不责备我吗？我知道，我们女真庶出的孩子，将来只会被排挤被遗忘，要想争，只能靠自己的本事。我以为姐姐会骂我妄蓄大志……”
我唇角轻弯，似笑似叹，只望他几眼，继续前行。
“颜歌！”
他气急败坏地叫出声，我转过身，打算说最后一句话。岂知他突然扑上来，伸出胳膊拦住我的腰，重重地压住了我的唇。
仿佛有一股巨大的电流，飞速地窜遍全身每个角落。我双眼大睁如铜铃，心口狂跳，头皮发麻，要晕了……
幸好，他很快松开我，半搂着我乏力的身子。我的脸又热又红，臊地不知如何是好。迪古乃露出一个绵长满足的笑容，食指轻轻划过我的唇，嘘叹道：“原来是这样美妙的滋味。”
我“腾”地直起身，跳开半步远，背对着他暗自恼恨。天呐，我竟然羞成这样，一颗心仍旧跳个不停……
真难过。
迪古乃还在回味感觉，我却已调整好心情，扭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心怀大志，就该有所为有所不为。从今起，姐姐不会再和你出来玩了，姐姐也要忙自己的事情了——”
他惊问：“自己的事？你要——你要出嫁了？”
我笑一笑，并不否认，“我不小了，即便未许人家，也该早早为自己置备嫁妆。”
迪古乃蛮横地说：“不行！我不同意，你就不能出嫁！”
我心微微一动，脸色稍稍放缓，浅笑道：“迪古乃，你莫不是想娶我？”
他动一动唇角，说道：“听姐姐的语气，是觉得我没有这个本事？”说完，他握紧拳头，冲我吼道：“反正，我十六之前，你不准出嫁！”
我深吸一气，眸中泪水滚来滚去。迪古乃怔一怔，脱口道：“姐姐……”
我擦干泪，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低低道：“你也瞧见了，粘罕手握大权，呼风唤雨。我是他的人，只能听他的话，不能逾矩。你若真的想娶姐姐，想给姐姐安稳的日子，就要坐到与粘罕比肩的高度，才有本事向他要人，你懂吗？”
说完，我想了想，又叮嘱道：“合剌是你的兄长，并不代表他会爱护你一生。自古以来，天家亲情淡薄，你也要记住，一朝身为臣子，就要恪守臣子本分，即便你们是兄弟。”
迪古乃神色沉静如清潭，抿着双唇一言不发。我最后望一眼花海，幸福地笑出声：“你的礼物，姐姐永生难忘。”说罢转身离开。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每日都在下雨，绵绵阴冷，了无生气。
完颜宗翰渐渐从军中抽身入朝，除却原本的都元帅一职，又兼任国论右勃极烈，即国相。文职武官皆是一等一的高，他在朝中的地位愈发不可一世。金太宗私自挪用军费营造宫殿，竟被完颜宗翰下令以触犯军法为由捆了起来，并当着群臣的面打了他二十军棍。我从希尹口中听说后，惊得目瞪口呆，愣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只能说，这是个崇武尚兵的国家，军费神圣不可侵犯……
一日坐在书房读书，完颜宗翰从外头进来，打量我几眼后问道：“歌儿，最近怎地老是呆在屋里？从前我关你锁你，你恨不得和我拼命，如今给了你自由，你反而不出去了。”
我讪讪笑道：“年纪大了，懒得走动。”
他按住我手里的书，盯着我说了一句：“有三四个月没和迪古乃一起玩了吧。”我垂目浅笑道：“你不喜欢我陪着你？”
他轻笑，仰面坐下，“是不是因为合剌，你才疏远了迪古乃？”
我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完颜宗翰淡淡瞥我一眼，继续道：“合剌喜欢你我不是不知，宗干也曾替他探过我的意思。上回他接你过去，八成是跟你挑明了吧。”
我见他面色平常，便老实地点头答道：“他是说过，但我拒绝了他。”
他追问：“为何拒绝？你要知道，他是将来的皇帝，这城中多少美人，巴不得被他看中。”
我哼笑道：“我是谁，我会为了荣华富贵而委屈自己的心吗。”
完颜宗翰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说毕，他端起茶杯，严肃地看我一眼，说道：“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对。”
我不解其意，一脸茫然，又闻得他道：“我是说，你现在远离迪古乃，是对他好。”
我听后半晌无言，心中暗道：这场景，如同一位思虑周详的父亲，正操心着女儿将来的婚事。搁在这个专制狂身上，真是令人大感意外！
“小娘子，别喝了。”
我打了个酒嗝，拂开秀娥的手，嚷道：“还要喝嘛。”
宗贤不放心地扶住我，关怀道：“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聚起来喝便是。现在天色已晚，还是快回去吧。”
我望一眼窗外，只好迷糊地点了点头。秀娥搀着我往外走，嘴里不停念叨：“真不该带小娘子出来。”
傍晚时出门散步，恰巧遇上了宗贤，二人一同寻了个酒楼，边吃边聊柔福的近况。岂知美酒一来，我试着喝了几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坐进了马车，我趴在靠枕上，说道：“千万别告诉义父我喝醉了。”秀娥无奈摇头，摸一摸我额头，哄道：“好了，睡一会吧。”
我吃吃一笑，抱一抱枕头，很快陷入梦乡。
头好痛，昏昏沉沉，喉咙烟烧火燎地疼。我哼了一声，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近，问道：“要喝水吗？”
我无力回答，只能哼哼唧唧表示要水。半会，一只胳膊将我扶起，温热的水缓缓灌入口中，滋润了干涸的嗓子。
“疯够了，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身边的人低声说，语气虽轻，却明显含着怒意。我浑身一个激灵，倏地睁开眼睛，脱口道：“啊，义父。”
酩酊大醉一场，我大脑运转地极慢，只是愣愣地望着他，像一个傻瓜。完颜宗翰见我这副痴傻表情，也不好再追问。将我安置好以后，便欲提步离开。
我忙拽住他的衣角，小心道：“你生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