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迪古乃的脸显得尤为俊朗,剑眉英挺更胜从前。只是不知为何,那双黑眸子却不如初见时有神,灰蒙蒙的仿佛罩上了一层乌纱。人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他是想埋藏自己的内心吗?
半晌,他小脸一冷,说道:“你放心,倘若宗磐有福气活得久,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他嘴唇紧抿,眼神凛然冰冷,额头上青筋鼓动。稚嫩的脸孔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恨意与杀机。我心下暗忖:可爱如他,竟然有如此表情。本是纯真的年纪,却能对那些知晓内情的护卫痛下毒手,如今又生出了对完颜宗磐的杀心。我愈想愈是心惊,思及将来,浑身隐隐泛冷,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畏惧与茫然。
迪古乃见我不说话,以为勾起了我的伤痛,望着我低声道:“是我失言了,不该惹你伤心。”
我摸着他的脸,浅笑道:“没事,倒是你,不要一直记着那件事。姐姐已经忘了,你还没忘吗?”
他不言,目光却放软了许多。我微微一笑,正想拉着他往回走,却突然被他拽住。
“还有事?”
迪古乃又气又笑,捏着我的手咬牙道:“以后你若再敢不辞而别……”
怔了一下,方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我干笑几声,但见他脸色严肃,便没头没脑地说:“我本是汉人,被粘罕带来你们金国,这一切俱都我没有预料的。所以日后,无法预料的事情很多,你得适应——”
他盯住我,猛然截道:“那你还会离开吗?”
一时滋味百般,心头有几分苦涩,“我在不在这里,对你很重要吗?你会长大,你会想拥有更多的东西。到那时候,你就会忘了姐姐。”
他清俊的小脸上,骤然浮上一抹威胁之意,“颜歌,你若是敢离开,即便要耗费一生,我完颜亮也会把你找出来。”
我愕然,眼前渐渐蒙上一层莫名其妙的雾气……
进屋时,乌林荅香从里头出来,我纳闷地问道:“去哪儿?”
她瞟一眼迪古乃,尴尬地笑了笑。我“哦”一声,心想估摸是内急,便向迪古乃道:“你先进去吧。”
路上,乌林荅香甚少言语,神情有几分落寞。我若有所思,试问道:“香儿有心事?”
她止住步子,默了一会,抬眼道:“姐姐,你说乌禄是不是不喜欢香儿?”
我微微一愣,笑道:“香儿何出此言?”
她垂目不语,双手来回绞着腰间的穗带。正在这时,合剌身边的小厮匆匆跑来,喘气道:“太子爷请郡主快回去,两位小爷打起来了!”
踏进院门,果不其然,眼前扭打在一起的二人,正是孛迭与迪古乃。
乌碌拉着孛迭的胳膊,不停地劝道:“快住手,过会叫姐姐瞧见,又得挨骂了!”
合剌亦紧拽着迪古乃,叠声说道:“好弟弟,有话平心静气地说,干吗要动手呢。”说完,他卯足了劲儿,脸颊憋地通红,才把迪古乃拉开。
见二人分开,我慢慢走过去,严肃地问:“好好的,为何打架?”
孛迭面色不甘,用女真话指着迪古乃大骂,迪古乃气的脸红脖子粗,挣脱掉合剌又冲了上去。孛迭也不示弱,一把推开乌禄,咬牙切齿地说:“别拦着老子,今儿就是要和他拼个输赢!”
我目露凶光,喝道:“本事都大的很呐!”
迪古乃见我生气,主动松开孛迭的衣领,神色淡淡地退至一旁。
我问:“谁先说?”
二人沉默不语,俱都昂首挺胸,仿佛彼此都有理。我提高嗓音,继续问:“谁先动的手?”
“我。”
“我。”
合剌与乌碌互视一眼,想来他二人知晓详情。我默了半会,牵起乌林荅香的手,淡笑道:“天色已晚,香儿随姐姐去明珠阁吧”。
她“啊”一声,乖巧地点点头。
合剌问:“不留下来一起吃饭?”
我轻呲道:“改天吧,现在没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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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想什么呢?”
“噢,没想什么。”
我讪讪一笑,顺手端起茶杯,递给完颜宗翰。他小饮一口,盯着我轻声问:“听说前日,孛迭和迪古乃干了一架。”
我微感惊讶,强笑道:“你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
他低笑几声,伸手挑起我下巴,眯着眼问:“该不会是为了你吧?”
我心中惊疑,口里道:“不会吧。”
完颜宗翰意味深长地说:“我猜,孛迭见你格外亲近迪古乃,所以心中吃味,由此引发了矛盾。”
我两眼大睁,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完颜宗翰把玩我的发丝,呵呵笑道:“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心思?”
我定一定神,摇头否认,“义父多虑了,我待他们都是一样的。”
完颜宗翰不置可否,只亲了亲我眉心,淡淡道:“歌儿,你自幼聪敏,我希望你不要犯糊涂。那些小儿,包括合剌,你一个也招惹不起。他们日后,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我心头滑过一丝落寞,轻轻颔首道:“多谢义父提点。”
这一日出门遛马,正和花涟说说笑笑,只见一大批护卫有条不紊地进了府。我正疑惑着,忽见希尹跟着疾步走进。花涟“咦”一声,望着希尹自言自语道:“回来的可真快。”
我听着糊涂,问道:“你在说谁?”
花涟疑道:“小娘子不晓得吗?九月时,留守西京的右监军耶律余睹叛乱,幸亏希尹大人事先察觉出,并设计平定了叛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耶律余睹?
大脑一闪,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还记得吗,去年咱们在云中,义父遭遇了两名刺客,会不会也和这个耶律余睹有关?”
花涟思索道:“这耶律余睹留守西京,云中又属于西京所辖,很有可能与他有关。这下他可玩完了,旧罪加新罪,彻底活不成了!”
她怔一怔,紧接着又道:“不过,希尹大人带这么多护卫来做什么?”
恰有一小厮经过,我叫住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