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两个月了,季秋晨走后的这两个月荒芜慢慢累积变成了沉淀的时光碎屑,而我借着失恋的名义,打着失恋的旗号,仗着失恋的特权,在寝室里吃吃喝喝的赖着不去工作,快把老底盘的八九不离十了,就照这样吃喝下去,房租都付不起。
哦,也没事儿,陶莱一脸镇定地说,那就在你脖子上套个铃铛挂个狗牌,谁爱养谁领养去。
靠,我不服气地叉着腰,陶莱你有没有眼见,人家一只红毛藏獒就卖一百万英镑,这才叫身价,身价你懂吗。
但倘若认真地面壁思过,这确实不是一个好的借口。也罢,是时候出去工作了。我又在脑子里磨叽了一阵,然后掏出手机给苏振文打了个电话。
上次记得他说过有一个特约摄影师助理的工作,我决定接受他的一番好意,虽然还不知道这是不是好意。
不过他跟我说的好像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也不知道它还存在不存在。
“小蔓,什么事儿……”
“我想问问……上回你说的那个摄影师助理的事儿……”
……
这家杂志社的名字叫做北纬漫游,发行最多的是彩版的《风景一线》和《七色旅途》,都是一个月两期。
顾名思义,前面那一本的内容主要是针对国内一些著名的景点,加上摄影师独特炫弄的拍摄技巧,添上故作唯美的文字编辑,最后就有一大堆人儿前仆后继飞蛾扑火一样地去见证。我记得以前也买过一本《风景一线》,里面描述某个著名影片的拍摄景点,很美,美得过头,然后我一兴奋,就傻乎乎地拉着赵小焰几个人去了。我记得书里描述那个地方“有湛蓝的海水和优雅的孔雀,当地民风淳朴,乡民热情腼腆……”,结果呢,噢,海水泛黄,孔雀没毛;商贩疯狂,导游大嚎。归结为一个字,靠。
所以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看好后面那本《七色旅途》,这本也是彩版,但总的看来就没那么花哨,色彩的调度和文字的安插结合起来呈现一种还算柔和的视觉,重要的是没那么夸词,因为里面记述的都是一些鲜为人知的小风景小地点和小传记,总之还行。
我轻轻敲开北纬漫游的总编办公室,现在这里面一共有三个人,那个坐在转椅上四五十岁模样的女人应该就是总编——凌霄,另外两个男人都是着清一色的西装,一胖一瘦,我不知道苏振文说的那个很有名的特约摄影师究竟是哪个。
“林蔓,你来了……”
“您好。”
不知道为什么,初次见面,我就觉得凌霄的眼光怪怪的,从我一进门她就一直盯着我看,像一把生了锈的飞刀,一直刺到我脸上,复杂又迟钝。
“坐。”打过招呼,凌霄指着瘦子旁边的一个小沙发对我说道。
于是我在沙发上坐定。
“您就是凌主编吧?”
“嗯。这两位都是我们杂志社聘约的摄影师。”
“您好……”
微微点过头,我耐不住询问道:“那么,我要做哪一位的助理。”
据说是省城很有名的摄影师,的确,我对这一界的名人的事儿知道的微乎其微,像个刚落地的婴儿不谙于世事。
凌霄微微一笑,那一胖一瘦的两个摄影师已经稍稍欠身推门出去。
“别急,特约助理当然是和特约摄影师搭档,我们约的时间刚刚好……”凌霄看一眼手表。
这时候,一阵推门声打断了凌霄的说话,来人看了一眼凌霄说:“主编……”
正说着他就已经坐到了我右边的靠椅上。
我稍稍转了转视线,一张干净洒脱的瓜子脸上镶嵌着清秀明眸,顶着自然的黑色碎发,穿一件纯黑色的衬衣和磨旧了的牛仔裤,卡其色的板鞋,没有任何累赘的挂饰,没有扑鼻的男士香水,他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以言语的自然美。
再细细地看,我忍不住叫出声来:“冥南——”
他这才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吃惊也是不小,“怎么会是你——”
“呵呵,原来你还记得我。”
“你也是。”
“原来你们俩认识,那就更好办了,这位就是我们杂志社的特约摄影师,冥南……苏蔓你先去熟悉一下我们这的情况,你的工作就是要……”
糟糕,前面我光顾着跟冥南打招呼,竟然把主编给晾了,嘴上忙不迭地应承着:“好的好的……”但我其实还没听清楚,刚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听到一句熟悉情况什么的。
“我听把你推荐给我的那个人说,你在这方面很有造诣,以前还得过省里的青年自由杯摄影作品展览奖,很不错,但你的专业为什么没学这一类的呢?”
“是这样的主编,我高中进了艺术班,但后来我爸把我改造成理工科人才了,哦不,是混材,钢筋混泥土的那种,不过您放心,我在这方面还算有点天赋,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就一定能把它做好。”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
我对自己的不要脸和淡定的扯淡功夫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实我还没有补充完全,我还有另外一个最大的天赋,那就是扯淡。
“行,那就先这样吧。冥南你找个时间给她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好没问题。”
走出主编办公室,我嘿嘿笑着捶了冥南一拳,“真想不到我们还会再次见面,这世界太小了。”
冥南指了指头顶也笑着说:“天意。”
“对了,苏蔓?”冥南试着疑惑地叫了我一声。
“嗯……你还是叫我林蔓吧,那个只是我身份证上的名字。”
“怎么,不一样吗?”
“唉,我们家的情况很复杂的,所以姓来姓去的我也不知道姓什么了。”我只能忽悠他。
“哦对了,让你看点东西。”说着他不再追问,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杂志和影集。
“喏。”他递了本杂志给我。
《风景一线》,2011年2月(上)期。冥南沙沙地翻着,我不知道他干吗单单给我看这一本。突然某一页跳过一副熟悉的景象,翻书的动作停住了,冥南又往回翻了两页,画面停在刚刚那一副熟悉的日出上。
不仅有洁白的雪景还有火红的日出,这是上回和他一起爬山看日出时的照片,不过都是些风景照。主题是一颗突兀的黄山松,枝枝叶叶间在初生的阳光下露出点点金色光斑,树的后面隐约藏着一个人影,庞大的树干两边还露出了浅灰色运动服的衣袖。
“你偷拍我?”,我指着这张照片质问冥南。
“小姐这不叫偷拍,专业的叫抓拍。况且,这上面有你的脸面吗?”
“没有。”我承认,除了那唯一露出来的袖子和我的运动服的颜色一模一样以外,我几乎没有任何证据说明那棵树的背后站的人就是我,但即便是这样的运动服,全世界多的是人穿。我有什么证据说人家偷拍我。
但我看得还是很不爽,“如果知道你会拍下这张照片用在这种商业化的途径上,打死我都不会去靠那棵树。”
“不至于吧林蔓,你有那么小气吗。”
激将法了呵。
“我就是那么小气,拜托,以后拍照不要偷偷把我沾上,沾边都不行,摄影师。”我特地强调了“偷偷”这两字。
冥南看着我略微生气的脸突然笑出声来,“真没想到你看到这张照片的反应竟然是恼怒,知不知道,很多人花巨额叫我拍一张照片我都拒绝。”
“干吗拒绝,有钱你不赚,傻啊?”
“因为——我只拍物,不拍人。”
“为什么?”
“问那么多干吗,你不是还要了解这里的情况么。”
我扁了扁嘴,欠砸,刚刚是谁引起的话题了。罢了,人家好歹是摄影师。我挪了挪站久的脚准备往档案室走去,这么久不运动,腿站一下就不得了。
“等等——”冥南走上几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拍这张照片。”
“噢,那您倒是告诉我为什么要偷拍这张照片啊?”
“我都说了这是抓拍。林蔓,这副图的真正主题不是和谐。”
我回头,冥南平淡的目光底下似乎蕴藏着一种一眼就能把人看穿的功力,却和季秋晨的那种犀利表露完全不同。这种目光,怎么说,和上次我在酒店的楼梯上,看他一个人静坐着抽烟的那种目光有点类似。我竟然有点害怕起这种目光来。
“什么。”
“背光。”
“你在说什么?”
“主题。”
或许是我的造诣太低,不能够理解这个被称为摄影天才的男子想要表达些什么东西,我完全听得云里雾里。
他从一本影集里抽出一张照片,还是那张松树,只不过照片的背面多出了一些字:
《太阳下的背光》
每一个人在这世上独有的悲欢,
就像他的指纹一样,
与生孤寂,绝无仅有。
就像这棵黄山松,
和这名陌生的女子。
我笑起来,哦,还是个诗人啊。我突然有点了解了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因为他破译了一个简单背影后的复杂密码,树的和人的。
第一摄影师,我可以相信苏振文没有唬我。
我突然又想到Riddle,我的聊友。也没有太大关联,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跟Riddle的个性还真有点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