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是孤独的一个人,也许很多人,对6岁之前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可我的脑海里,深刻地印着三四岁时候的记忆,有时候,觉得自己刚学会走路那会儿,就有了记忆。有些我多想忘记,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抹去。
三岁那年,一个阴冷的冬天,我跟着妈妈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记得坐了很久的车,然后有一条长长的、窄窄的土路,磕磕绊绊,车辆无法通行,我们只好步行。
刚走不远,灰暗的天空就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那雪花,很轻,很大,落在我的头发上,眉毛上,我很开心,伸出手,去接,一块儿一块儿的雪花,一会儿就盖住了我小小的手心。对雪,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比喜欢要深一些,可心底深处又有一丝害怕,因为接触时的那片刻冰冷。
妈妈心疼地轻轻打掉我手心的雪花,给我披上新买的小披风,戴上暖暖的手套,边戴边温柔地说:“静静乖,别玩了,咱穿的暖暖的,就不会感冒了。看我们静静多漂亮,比白雪公主还好看呢。”
那是一件大红色的披风,帽子上镶嵌着白色的毛毛,前面有两条大红掺金色的线搓成的两条绳子,系着两个毛绒绒的小球,既可以打结,也是一种装饰,还是一个小玩具,我不时地拿在手里摇晃。披风的后面用金色丝线绣着一朵大大的花,那时候的我不认得是什么花,但却是我认为最漂亮的。
我印象中,那是我唯一的一件大红色衣服,那天,我披着它,戴着漂亮的新手套,牵着妈妈的手,走在雪花漫天飞舞的空旷天地间,真的感觉自己是一小公主,走在童话世界里,不过比白雪公主幸运和幸福多了,因为我有妈妈陪在身边。
妈妈说这里是她以前生活的地方,曾经是她的家。我似懂非懂地仰起头问:“妈妈,这儿是你的家,那你的爸爸、妈妈也在这儿吗?你为什么不和他们在一起呢?他们是不是也像爸爸一样,不要我们了?”
妈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一直沉默着,我再也不敢多问了,这是我这么大问最多问题的一次,看妈妈不理我,就赶紧闭起嘴,自己东看西看的了。我从不敢缠着她问东问西的,即使她是我亲妈,我心里也说不出地惧怕她。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吃饭,玩儿,跟她总是保持一种莫名的距离,从没有跟她有过多的亲昵举动。我从不敢哭,不敢闹,不敢要东西,一切都是她想起的时候,会给我,然后,我收下,不给的,我从不张口。
对爸爸,我只记得他的白眼和凶神恶煞的样子,具体的,他眼睛长什么样,眉毛是浓还是淡,脸型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因为我从没有敢正眼看过他,他也从来没有抱过我,甚至正眼瞧我一眼都没有。我还记得他离开的背影,那么高大,背是那么宽,只是,我从未爬上去过,我很羡慕邻居家的小明,可以被他爸爸高高地举在头顶,然后放在肩膀上,边跑边笑。从有记忆起,我就觉得我的爸妈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要乖乖地,默默地看着他们,而不敢靠近。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腿走的隐隐痛,但我不敢说,还是紧跟在妈妈身后。天色一直是灰暗的,冷风吹的我小脸生疼,呼出的气在眼前是一缕一缕的白烟。直到,这白烟无法看见了,地上积起了厚厚的白雪,我们才走到一个村子里。
妈妈走到一户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她又用力拍了几下,并大声叫着“大姐,开门,大姐,开开门。”
门被拉开了,只见一个和妈妈长得很像的女人,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二妹,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大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咱进屋再说吧。”妈妈哀求般地说。
“好吧。”
她们都没提到我,我也不敢说话,就跟在妈妈后面,随着进屋了。
进屋后,妈妈拉着我,“大姐,这是静静,我女儿。”“静静,叫大姨。”
“大姨好。”我怯懦地低声叫。
“恩。”大姨似理非理地恩了一声,又转头对妈妈说:“你直接从你家过来的?没有让你大哥二哥知道吧?要是知道我跟你来往,恐怕以后他们都不认我了。”
“放心吧,大姐,这天气,路上也没个人影儿,我一路上谁也没见到,明天一大早我就走。”
“这就好,二妹,你说你呀,当初不听劝,与家里决裂,现在可好,那个贱男人不要你了,有家你也回不了,还带个拖油瓶。要不是大姐心软,才不会帮你呢,看在我们姐妹俩以往的情分上,我们家里也就咱姐妹俩最亲,这事儿也不能让大哥二哥知道。就像我们之前说的,给你两百块钱,你回去把家里值钱的也卖掉,再找个好人嫁了吧。”
“恩,我会的,以后,我不会回来了,再说,大哥二哥不认我,咱爹咱娘都不要我了,跟你见面还怕连累你,我还回来干什么。”妈妈含着泪,看了我一眼,又转过了头。
大姨给我们端来晚饭剩下的馒头和菜,我和妈妈饿坏了,也不顾馒头和菜是冷的,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净光。
那天晚上,妈妈第一次那么温柔地、面带微笑,为我洗手、洗脸、泡脚,然后带我上床,给我盖好被子。她还靠在床头,给我又讲了白雪公主的故事,最后说:“静静永远都是妈妈心目中的公主,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不好。”
“妈妈是最好的妈妈,等我长大了,一定会给妈妈买很多花衣服和好吃的。”我像很多孩子一样,对妈妈许下了诺言。
“静静乖,睡吧,你今天也累了,”
我闭上了眼,很开心,因为觉得,今天跟妈妈很亲。那天晚上,梦里都是一堆花衣服和妈妈的笑声。
然而,第二天,我一起床,就没找到妈妈,大姨告诉我,妈妈已经走了,以后,她就是我的妈妈。
大姨说话的时候,很严肃,她应该是怕我大哭大闹,故意用可怕的严肃表情,吓我一下。不过,出乎她的意料,我没有哭,甚至连问都没有问,只是默默地回屋,把自己那件红披风和手套收了起来。
然后,趁她没留意的时候,我一个人出去,走到大门外,看着来时候走的那条路,默默地流泪。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的亲生妈妈,而大姨,很快就成了我妈。我在亲生妈妈的家乡成长,可亲生妈妈,却不知流落到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