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的暗下来,苍穹正中间冒出一颗星,孤寂的发着惨白的光,西半边天上,月牙儿凄凄的钉在那里,单薄的仿佛一戳就破,那颜色也是过了几百年的陈旧的,褪了色的苍黄,它背后的天也是由暗蓝到参白,再过渡到灰白的,那蓝色是自上而下慢慢晕开的,吞噬者天边那未尽了的黄色,一只老鸦驮着沉沉的暮色飘过去,凄厉的叫声冷冷传开。
几乎同时的,在阴蓝色布满天空的时候,几万盏霓虹灯火山般摧枯拉朽的燃烧起来,乍一看,乍一看,像是把白天的上海给倒置起来。
夜上海的大多数地方是同样喧闹的,这喧闹声压过沉沉怒吼的黄浦江声,压过了自然界的一切声响,人间真的可以称之为人间了,这不禁让我们想起罗隐的诗来:“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但上海似乎比罗隐少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仓皇逃避困境的侥幸,它泡在物欲的池塘里,已经失去了预感灾难的敏锐,只是一味的往下沉,享受着下沉过程中的漂浮感,却毫不在意沉到底时的灭顶之灾,但这其中也不乏含有几丝豁出去的无怨无悔。
罗玉生将晚餐请在一个雅致的餐厅里,他早早就到那里,穿一身笔挺的西装,英气犹存,眉宇间的那份神秘之感更浓厚了,黑亮的头发服帖的疏到脑后。
他一边喝咖啡,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这种张望不同于常人那种因为久等而焦虑不安的神态,而是那种猎物已经到手的自信,可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在他两眼之间的那道深深的沟壑旁边,出现几道不自然的皱纹,以往的他,不论形势如何严峻,抑或是多么令人激动,在别人看来,他总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而今天,他有一种面临危机的感觉,这是当年在面对生死劫难时才有的惶恐,紧张和兴奋,这种感觉是他久违了的,老朋友似的悲喜交加。
他的手边放着一束白玫瑰,上面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着异样的光芒,轻音乐缭绕在空气中,一股温暖馨香的味道放松着人的神经。
沈月华出现在门口,玻璃门在她的身后轻轻关上,里面出现她婀娜的背影,仿佛她不是从门外的黑暗里走进来的,而是一直就在那扇玻璃门里,此时偶然走出来而已,罗玉生只是看着那玻璃里的影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沈月华已经笑吟吟的站在他的面前。
罗玉生很尴尬的反应过来,迅速站起来帮沈月华拉开椅子,待她坐下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
“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来了好一会儿吧?”沈月华抱歉地说道,一边把手提包放在桌边。
“哪里,我也只是刚到了一会儿,沈小姐,今天打扮的真漂亮。”罗思成眼睛亮晶晶的说道,拿起花捧到她的面前,“瞧瞧,这花都要失去颜色了。”
沈月华忍不住轻声一笑,双手接过花放在鼻子底下:”真香啊,罗司令可是真会开玩笑。”
侍者端上几样精致的糕点,沈月华一看这些都是自己喜欢的,心下不禁暗叹罗玉生的消息灵通,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将心事告诉给任何一个人。
“沈小姐,听别人说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吧,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罗玉生夹了一块青梅糕放在沈月华面前的碟子里。
沈月华尝了一口道:“真没想到罗司令这麽细心,一定有很多女孩子为您的绅士风度所着迷。”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上次送给沈小姐的项链,沈小姐还喜欢吧,只是可惜,没有能够当面送给你。”罗玉生满脸遗憾得道,眼睛一直盯着沈月华的脸。
“那条项链真是太漂亮,太贵重了,一定让罗司令破费不少啊。”
“哪里的话,宝剑赠英雄,鲜花送美人,那条项链除了你沈小姐之外,别人可是没有资格戴的,可是,沈小姐今天却没戴,我还期待着一睹沈小姐的风采呢。”罗思成微皱眉头,装作生气的样子。
“它太珍贵了,我真的是舍不得戴,所以就好好地收起来了。”
“好东西要是不用,就算再好,摆在盒子里,也充其量不过是一件平常的东西罢了,世间好东西多了去了,要是都像古董似的珍藏起来,那人生岂不是太没有意思了,沈小姐你说是不是?”
沈月华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
“听说方少爷马上就要回来了,是吗?”
沈月华去端杯子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低声道:“是的。”
“我还听说方少爷在去外国之前就和沈小姐订了婚,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履行这个约定的。”
“啊!罗先生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话的。“沈月华一时语塞。
罗思成狡黠的笑了,道:“只不过是一些流言罢了,不我宁愿相信那些只不过是些流言,不是真的。”
从他的话中,沈月华已经隐约听出他早就知道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她渐渐的觉察出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并没有她想象之中那么好对付,他的心思是那么深,仿佛一层包着一层似的,浅的那层都让人不容易想透,更别说那深埋在他那黑色的眉宇之间的那些东西了。
“以罗司令的能力,应该很容易就分辨出那些流言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可是,方少爷对沈小姐的感情可是不一般,我听别人说,他曾经在订婚宴上对所有的人说过,他这辈子就只娶你一个。”
“四年前,嘉兴只不过是个小孩子,他知道什么是爱情?我答应他那些事情也只是一时的权益之计,为的是让他安心去外国读书,至于时间会把一个人改变多少,那可是谁都不能打包票的。再说了,我是一直都把他看作是弟弟的。”沈月华从容的说。
“哦,原来是这样,上海这些有头有脸的任谁没有个蜚短流长,只是那些捏造这些流言的人手段也真是太高了,总是编的有头有尾,让人不相信都不成。”他看着沈月华的脸,想找到一些难以觉察的蛛丝马迹,却只换来沈月华一个极艳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