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罂疲惫地靠坐在雕花软椅上,面上虽然平静,可心里却翻卷着波澜。她听着慕离一点点讲述着那些事,心像是浸泡在寒潭中,冷得厉害。
她今日才知道,春露、夏蝉、秋霜、冬晴四个人,不仅仅是侍候她的丫鬟,功夫也是了得。平日里月罂让她们几个教自己武功,这些人因为怕伤了她,都是教些皮毛。因此,她并不知道她们的功夫有多高,还以为和自己一样,都是半吊子。每次月罂一个人出去,总会有一个人暗中跟着她,确保她即便独自一人也不会遇到危险。
但她独自去百花楼那天,正该冬晴暗中跟随,可却出了事。事后,她说看见月罂跳崖,正想跟上,却见童公子与她一同跳下,这才没有露面,接着一路跟踪那个带头的黑衣人,可跟了不久却把人跟丢了。
慕离虽然心生怀疑,可她言辞恳切,又是他从小看大的,也就信了她一次。但过了不久,月罂跟随童昕出去,救奚墨的时候险些掉崖,偏巧又是冬晴暗中跟随,可她却没有出手相救,显然是想看着两人一同掉下。只是童昕很快赶到,这才避免了一场祸事。事不过三,他不敢看到她再出一次事,只能提前动手。
月罂静静地听完他的讲述,心里乱糟糟的一团,他竟然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可是,她却从他说的话中听出了一些蹊跷,有些无力地问道,
“她可承认了一切?”
慕离慢条斯理地为她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不慌不忙地说道,
“她一直不肯承认,但即便如此,也抹不掉她保护失利的罪责。”
月罂缓缓地吸了口气,脑海中满是那个少女温柔乖巧的模样:每次为她送来食物,都会拿起小勺小心地尝尝,生怕里面有毒,直到自己无恙,才会让她吃;每次为她铺床,总会在里面放两个盛热水的袋子,因为她身子很冷,怕她一个人睡会冻着;每次出门逛街,她总是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拿起一根根簪花在头上比来比去,又懊恼地瞪着笑成一团的其他人;每次自己深夜赶图,她总会端来一盅熬好的鸡汤,最后撑着头,在她的案边慢慢睡着……
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一次又一次地害她么……
月罂看着他毫无异样的面庞,对于他来说,似乎刚刚死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小小的飞虫,心竟是无比的寒冷,慢慢地问道,
“你可知……她喜欢你?”
慕离闻之并不为所动,端起茶盅浅浅地啜了一小口,淡淡地反问道,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他知道她喜欢他,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已经怀疑到她头上,即便她喜欢他,又岂能让她活着?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月罂忽然一笑,可笑容却说不出的苦涩,她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起身走进了内室。
慕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情顿时颓然下来,放下茶盅,也径自出了房间。早春的风吹来,似乎带着一缕忧愁的韵味,生生让人心情随之低落。
他走出院落,腰间传来的痛楚让他险些摔倒,忽然扶住一旁的竹子,一手按在腰间。在门前候着的潼儿忙跑了过来,将他架住,着急的问道,
“公子,您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可刚说完才发觉,他自己就是个大夫,还要找什么?
慕离摇了摇头,却没挣脱开,而是任由他架着,将半身的重量压在他的肩上,
“无妨,回去歇歇就好。”
潼儿眼圈发红,这些年,他何时这么狼狈过?扶着他慢慢穿过竹林,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忙说,
“公子,冬晴姑娘三日前咬舌自尽,并不是伤势过重而死。”
慕离淡淡地嗯了一声,像是并未在意。
潼儿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没再多说,扶着他慢慢走回了离园。刚走上台阶,慕离却停了下来,轻声吩咐潼儿,
“给她厚葬吧。”说完推开房门,径直进了房间。
潼儿应了一声,眼里却闪过晶莹的光芒,他们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虽说对那少女没其他心思,可却是很要好的朋友。虽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能肯定的是,一定是冬晴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否则怎么也不会被打了几十板子,又吊在聚星园以儆效尤。
潼儿虽然是个男子,可心思却很细,早就发现那几个少女都对自家主子芳心暗许,也许冬晴这次太过绝望,最终才会以死的方式结束无望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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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寂静的聚星园中少了往日的喧闹,仿佛在祭奠那个香消玉殒的少女一样,闷得厉害。
一扇古朴的窗户中透出点点灯光,里面有几个少女在低低地交谈。
“公主若是早几日回来,冬晴也不会死……”夏蝉抱膝坐在床榻上,长长的头发已经散开,静静地垂在腰间。一双通红的眼睛仍蒙着水雾,楚楚可怜。
秋霜坐在她对面,垂眸看着锦被上的团团繁花。这个平日活泼爱说的女孩,像是忽然长大了许多,一言不发。
“别再提这件事了,到此为止。从今往后,我们仍要像以前一样服侍公主,知道吗?”春露眉头皱紧,看着床上两个比自己小的妹妹,低声训斥。
她们名字虽然很像,却不是亲生姐妹,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孤儿。慕离当年从人贩子手中将她们几个买下来,回来又请人教她们武功,而且从那时就将她们留在了花月轩,以便于月罂回来有人照顾。
两个少女听完,都不再说话,揭开锦被躺了下去,却没有一点睡意。
春露看着锦被中两个小小的身影,眼眸黯了下来,起身走到另一个房间,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心里一阵阵地绞痛。从来到这个园子起,她就与冬晴同住,这么些年已经习惯了与她相依为命。
她顺着半敞的木窗向外看去,视线正好能看见院中立着的高高木桩,上面虽然空无一人,但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衣衫染血的少女,正垂着头沉默不语。春露手指抠在窗棂上,眼神沉静,可手指的关节突出,苍白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