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觉得身旁有一道探究的目光投向自己,抬眼看去,却见是一袭艳丽红衣的俊美男子,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向他微一颔首,算打了个招呼。
花寻挑眉一笑,明媚妖娆,令院中的万千花朵失色。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水寒,妩媚的眸子里流光回转,虽然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但这人骨子里透出的感觉却与雨舟略有不同。
雨舟虽然为人随和,但脾气却极其执拗,否则也不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而眼前人却不同,那种从内在散发出的单纯温柔令每个人看过之后都为之心动,哪怕自己是个男人,看到他也不由得心生怜惜。
怪不得她会将他留下,也许除了那熟悉的摸样,还有其他原因吧,只是她并未发现而已。想到这,花寻睨了眼一旁淡然沉稳的白衣身影,勾唇一笑,笑中却夹杂着一丝玩味。
慕离回看了他一眼,薄削的嘴唇抿起,随后又看向案几两侧的二人。
水寒眉眼低垂,水嫩的肌肤在阳光下有些透明,如果冻般莹白剔透。他卷起衣袖,露出一小段细如凝脂的手臂,提起一旁小巧的酒壶,手腕翻转,将壶中的液体分别注入三个酒杯中。
月罂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倒酒手法,仿佛在半空中划出了什么图案一样,随着手的动作,清亮的液体飞快地落下,不偏不倚地在三个杯盏上来回移动,不到片刻,杯盏皆满。
水寒双手捧起第一个酒杯,递到月罂面前,黑润的眼眸简单而又纯粹,仿佛是世间最干净的存在。她盯着这双眼,疑惑却渐渐爬满心头,都说眼睛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内心,可面前这双眼是从未见过的干净单纯,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这样一个如仙童般的男子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且,经过这么长时间与他交往,从他的琴声中也听不出任何红尘中的复杂,反而如仙界之曲一样,空灵绝美。无论从哪个方面,她对他从心底就不想怀疑,总觉得任何一丝杂念都可能侮辱了这个冰清玉洁的男子。
身旁传来一声轻咳,月罂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想了许久,而水寒也一直端着那个酒盏,小心翼翼地等着自己。
她看向身旁站着的两人,见他们都没阻止,想必这酒也是安全的吧。只是他们各自的眼神都让她极其难懂,反正喝过这些酒就吩咐人将他送回去,彼此也就再没什么挂碍了。想到这,月罂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并没她想象得那么烈,而是像加了糖的泉水一般,其中还夹杂着不易觉察的酒香,喝下之后甜丝丝的使人舒服,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园子里竟然还有这种东西,改天一定多要一些才好。
水寒见她喝下,抿了抿唇,脸颊上浮出一抹喜悦,微微泛红。他不慌不忙地又捧起第二杯酒,月罂倒是很喜欢这酒的味道,想也没想地喝下第二杯,将空了的酒盏放在一侧。
第三杯酒依旧如此。待三个空了的酒盏置于桌上时,整个幽然的小屋中竟飘荡着酒香,味道甘美,似乎能从肌肤渗入到五脏六腑中一样。
“我只是做了一些小事而已,不过水公子的感谢我收下了,这就派人送你回暗香楼,就此别过。”月罂说完要站起身,可水寒却隔着案几将她的胳膊握住,眼里渐渐浮上一丝屈辱。
他这眼神仿佛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月罂眨了眨眼,回味着自己刚说的话,并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顿时有些发懵。动了动胳膊,可却被他握得更紧。
慕离看到此时的情景,暗叹了口气,走到近前拍了拍水寒的肩膀,轻声道,
“我对她解释。”
水寒小鹿一般惊恼的眼神这才平静下来,怀疑地看了看慕离,又看向月罂,这才慢慢放开了手。慕离示意她与自己出去,走到门旁,对懒洋洋地靠在门边的花寻递了个眼色。
月罂觉得屋中气氛极其微妙,只得随他出去问个明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屋,花寻看两人停在不远处的长廊中,这才转过脸,坐到刚刚月罂所在的位置上,睨了眼仍安安静静的水寒,轻笑了一声,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
水寒目光澄澈,其中不含任何异样,简单得令人一眼便可看透。可这简单在花寻看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见水寒并不答话,兀自一笑,又说,
“我竟忘了你不会说话……是真不会,还是不想说?”
水寒听完,眉间微蹙,看似不喜,他错开眼,神色依旧淡然。
花寻也不介意他的沉默,视线转到那个小巧的酒壶上,邪魅的眼中玩味之色更深,又问,
“你既然是槐南王手下的人,为何要对公主表明真心?实在让我不解,你今日敬的这三杯酒难道也是故意做戏给谁看吗?”
花寻走南闯北,见识很多,自然知道这三杯酒的含义。南月国的某个种族,男子遇见心爱的女人或是敬重的人,常用这三杯酒表露自己的心意。第一杯代表“茫茫人海中你我相遇,是缘。”;第二杯代表“你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存在”;而第三杯则代表“我会用生命守护你”。
花寻曾遇到过几个该族的男子,那些人通常敬过他一杯这种独特的酒。所以刚才仅凭水寒独特的倒酒手法以及独特的酒香味,就不是普通人能学来的。由此来看,水寒必定是那里的人。
该族的男子很少敬别人三杯酒,哪怕是新婚的妻子,也常常只敬两杯。因为这算作一种誓言,甚至说是一种毒誓。若敬了三杯之后,男子如不能真正地守护女人,会认为是对天地说谎,必会受到天罚。
而此时水寒竟然以这种方式表达对月罂的爱,实在令他很疑惑。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是虚假的,但这种毒誓对于该族男人来说却比生命更重要。既然他肯向月罂敬这三杯酒,就证明在危机关头,他一定会用生命护她周全。
水寒听完懊恼地转过眼,显然有些动怒,可他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与对方交流。
“怎么,恼了?”花寻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空酒杯,笑睨着面前有些气恼的俊颜,又慢慢说道,
“倒不是我有意侮辱你们的族规,只是这些事实在可疑,我不得不问。”看着水寒一点点失落的目光,花寻竟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
沉思了片刻,花寻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案前,取过纸笔,放在案几上,直截了当地问道,
“既然无法说,那就写出来,你为何会弹雨舟的那些曲子?”
两个俊美男子隔着案几而坐,互相凝视,谁也不让谁,气氛紧张。最终,水寒轻咬朱唇,提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小字,俊逸潇洒:
“槐南王因我容貌与他极像,这才将我送到镇上,不知又从何处寻来琴谱,我只是按照上面的旋律弹奏而已。”
抬眼看向花寻,见对方丝毫未减少怀疑,抿了抿唇,又写道,
“我是槐南王安插在这里的眼线,但我不得不来,族中上下千余口人的性命全在她手中,你若不信,可以去查探。水寒若是说了半点谎,便立刻自缢在你面前,如此,你满意了吗?”
花寻心底一震,他所写的这些确实是真的。自从得知暗香楼有人会弹雨舟的曲子开始,他就一直派人私下查探,得知这弹琴之人正是从江南的某个小镇来的。而他所在的种族竟然在他来到皇城的同一天全部消失,生死无人知晓。
不过,他写的虽然句句属实,也不排除这一切都是槐南王设好的圈套,以苦肉计骗过自己的信任。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是继续为槐南王当眼线,还是走出园子,让那千余口族人为你殉葬?”既然大家把话挑明了,那也就不需要再拐弯说什么。
还未等水寒表示,窗外的长廊间忽然传来月罂的低喊声,
“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两人齐齐向长廊看去,见月罂正懊恼地瞪着面前的白衣男子,娇俏的面容泛红,看样子正在气头上。
此时,慕离已经将那三杯酒的含义讲给了月罂,又把昨晚水寒告知自己的详情也告诉了她。月罂得知他果然是槐南王派来的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一厢情愿地信他,昨晚又刻意帮他,没想到这一些都是引自己入局的圈套。
后来又听慕离说让他住在听香雨榭,暂时留在园中,这才气得喊道。
慕离第一次见她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愣住了,随后想了想她说的话,忽然自嘲地一笑,低低地回道,
“是啊,我凭什么这么做呢……在公主眼中,慕离仅是个卑微的夫侍罢了,如何有这么大的权力,能替公主做主……”他一口一个公主地叫她,显然与她拉开了距离,因为她的这句话,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若有若无地瞟了眼小屋中的红艳身影,又是一笑,笑容却夹杂着伤痛,自己究竟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