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坐在席位上,我的身躯在颤抖,背后一层层的冒出虚汗,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旋着始兴王妃的话。此时的重温于我而言不啻是致命的煎熬。
那个人,他要回来了,彭城王,他居然要回来了
他是我童年一切噩梦的源头,如果让我再次见到他,我无法想象那场面,但若用“重逢”二字来形容,不仅可笑,更可耻!
我紧紧揪着碧色裙摆上的泥金花纹,平滑的纱裙起了一层褶皱。哥哥如竹节般秀雅的手指抚上我的手背,声音轻柔,“阿莞,你怎么了?刚刚出了什么事?太子妃她对你态度不善?”
我轻轻摇首,抬眸望向哥哥,抽出了手,“哥哥,皇室子弟尚未入席,我心里烦躁,想去那边的凉亭歇歇,片刻后便回来,可以吗?”哥哥,你也许故意向我隐瞒此事,那么我也要装作不知,你为我的心够多了。
哥哥犹豫须臾,静静点头。我从湘妃竹席上起身,偏目一瞅,谢惠连与别的贵族青年们兴致勃勃地交谈,我略一怔忡,我和他
凉亭遮住烈日,幽凉遍起,这一池碧波洗不净我心中的飞乱心绪。我努力呼吸,大口吐气,心中的郁结却怎么也消不了。我再次想到檀爷爷的惨死,父母的早亡,向夫人的自刎,曾经的血腥历史一幕幕重现眼前。
我跑下凉亭的台阶,蹲在池边掬起清水洒在脸上,短暂的清醒后我的思想重新回归于恐怖之中。我不想再去想,可我,真的没办法控制
我恐惧地紧紧抱住双臂,没错,我惧怕死亡,我惧怕失去,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深切直接地接触到它。我将脸埋在双臂中,眼泪一串串地掉落,我想同母亲一样,我流的眼泪不愿意被别人看见。
身后隐隐有脚步声传来,我没有抬头,有人温柔地圈住我的肩,轻轻唤我,“阿莞”
我知道来者何人,他的声音我怎会忘记?
我强迫自己憋住眼泪,疾速回过首,将自己泪湿的面庞深深埋在他清暖的胸膛前,即便是他,我也不愿意示弱。
我无声流泪,他抚摸着我的乌髻,似在静默宽慰,我缓缓止住了泪,轻轻地抽着鼻子,须臾后他轻轻启口,“我就知道今日来得没错,你果然在此。”
我在他的怀里一愣,随即破涕为笑,含着泪捶了一下他的背,“谢惠连,你真是什么都知道!”
他顺势牵起我的手,在白皙的手背上印上一吻,我偎在他的怀里,不愿抬头,更不愿起身,就算现在有他人在此,我也不愿。
他将我的手轻按于心口处,“这里有个声音说,那个女孩就在等着我,所以我就来了。”我的泪随风干涸,微红着脸缩回了手。
他的手指抚向我插于发上的木簪,涩笑出声,“傻女孩,你居然还留着”
我倔强抬起头,“这不好看吗?我就喜欢它!”
“你究竟是喜欢它,还是它曾经的主人?”他的晶眸是闪闪的,藏有调侃,我正羞恼,他出手拔下了我发上的那支木簪,开口道:“我想送你一支更好的”
他优雅地从怀里掏出一支步摇,浅金色的日光下,一抹碧色闪入眸中,令我心独幽。
躺在他指间的步摇吸引了我全部的目光,我对金银珠宝见解寥寥,却从第一眼起爱上了这支碧玉步摇。
它的通体淡绿莹润,毫无杂质,悠悠泛光。
簪身长圆,顶端镂空含苞莲形,莲形周围镶着精琢的玉片花纹,其下垂珠玉串,玉珠小巧柔圆,可爱至极。
我不觉伸手抚摸着那支步摇,清凉之感犹如我项前的玉凤,令我不忍释开。
“我知道你定会喜欢的,也不枉我这些日子的潜心雕琢,我替你插上。”他十指灵巧一动,碧玉步摇已牢牢簪于发髻。
“这个,是你亲手做成的?”我摸着自然垂落的玉珠,不确定地问道。
“没错,康乐公曾经送给我一枚玉石,我一直珍藏。钟山之约后,我瞧着它质感颜色俱是绝佳,就给你做出了这支步摇,你不喜戴金着银,可玉乃坚石,非同不实之物你刚才哭了,不知它能否让你开怀一点?”他抚净我眼角未干的泪迹,吐露着才子佳人间最娓娓动听的话语,“我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碧摇’如何?”
“碧摇”?我正缓缓咀嚼这二字的奇妙之处,他已开口,“阿莞,你适宜碧色,碧色是万物原本之色,至纯至美…你看这支步摇通体也是碧色唤它‘碧摇’岂不两全?”我使劲点头,我喜欢这个名字,很喜欢
碧摇,碧摇,碧色,我最爱的颜色啊
他的手细细描摹我的五官,我虽羞赧,却不愿推开。他的眼神专注而迷茫,静静地出神,“阿莞,你在池水中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吧你美得不像凡人了,不知何时…你这个活蹦乱跳的小仙子也会从我身边跳开的”
我故作不悦地睨他一眼,却不由欢喜地偏过脸来,青绿池水中印出少女的倒影,那支别于乌发间的碧摇莹莹,身着丹纹碧色罗裙的少女清致而殊丽,已若误入尘世的精灵。
可是精灵,不都是无忧无虑的吗?
碧摇,你将我和他再次紧密联系在一起了,你出自那个人的妙手。
此刻,你正藏在我的乌发间,多年以后,你又躲在了谁的云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