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人往高处走
小时候一直盼望着长大，盼望能够避开压在头上的那座山，盼望能够拥有自己的空间，于是李小瞳初中就去了寄宿学校。在外多年，她终于有了工作，用自己的钱租来这个房子，这个安静了一年多的空间，今日终于迎来了这座沉闷的大山。
厕所的空间是那么都狭小，却又是那么的安详和宁静，避开母亲的地方，李小瞳觉得好安心，好轻松。屋顶的荧光灯发出莹白色的光，潮湿的空气在灯光下泛着茫茫的雾气，暖暖的包围着自己，像是谁的拥抱，又像是谁的呼吸。
谁的拥抱呢？
空气的拥抱吧！
谁的呼吸呢？
空气的呼吸吧！
李小瞳在厕所待了好久，等到情绪停止波动，等到心情恢复平静，等到泪水慢慢干掉，等到眼睛不再发红，她才走了出来。否则，如果被母亲看到眼红的样子，估计又是一顿责骂。
小瞳娘看见小瞳出来了，转过头来看着小瞳，说道：“你这么笨，别人给你根竹竿就把你领到井里去了！女孩子本来就不行，比不上男孩子，你更应该努力了！别只顾着谈恋爱，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就给骗去了！”
李小瞳没说话。
“夏明姝现在哪里？”小瞳娘问道。
“在北京。”李小瞳说。
“她现在一个月赚多少钱？”小瞳娘问道。
“五千。”李小瞳说。
“苏倩在哪里？”小瞳娘问道。
“清华读研究生。”李小瞳答道。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养你这么大，整天跟累死似的挣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供你念书！你连清华都没考上，上了这么个破学校，当初苏倩还没你学习好，大学也没你考得好，人家现在都上清华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小瞳娘又开始没好气地数落小瞳了。
“现在研究生就业也不见得有多好，本来是打算先工作几年挣几年钱积累一下经验，然后再读研的。”李小瞳解释道。
李小瞳说的也是实话，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研究生一抓一大把，研究生毕业之后都不好找工作，各个公司实行的都是经验至上主义，有经验的人不用花费培训成本直接上岗创造效益，哪个还愿意雇佣没经验的学生？研究生又怎样？人家老板说了，这岗位不需要研究生！
第二点就是，李小瞳需要钱。所以，她要工作。
她再也不想听父亲和母亲训斥似的严厉唠叨“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养你这么大，整天跟累死似的挣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这类的话语，这话就像是她的孪生姐妹，自她上学起她背着这话活了将近二十年，这压力就如同一座大山。当她伸手向父母要钱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是天底下那个最没用的最卑贱的最让人瞧不起的人，像一个龌龊的懒惰的乞丐不劳而获；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最邪恶的魔鬼，吞噬着他们的骨肉吸允着他们的鲜血；那钱就像是烧的发红的大碳块，又重又烫使得她拿不住直想撒手扔掉；她需要摆出一副像礼佛一样投五体于地唯独手心朝上的姿态。如果出生对她来讲是罪恶，那么工作对她来讲，能够自力更生，那不是辛苦，是救赎！只是没想到工作近两年了，到如今还是无法避开这与自己一起出生的孪生姐妹。
“没用就是没用，还找什么借口！那人家夏明姝呢？人家一个月五千，你才三千，就那么点儿破钱，你不是比人家差远了吗？你赶紧把你这破工作辞了，去给她做个助理打个下手！让她提拔提拔你给你多长点儿钱！”小瞳娘继续没好气地数落道，一副己不如人的愤怒、嫉妒、羡慕、埋怨。
没用！破学校！破公司！破钱！
这几个词就那么刺耳的传进李小瞳的耳朵里，几十年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在母亲的眼里，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堪！那么不堪！！！
无论我多努力，都满足不了你！无论我到达什么高度，都还是太低！
你们要强，强到了我无法承受的程度！你们给出了要求，却没给出力量！
压力能成为前进的强大动力，可是不当的压力又能成为强大的破坏力。李小瞳觉得自己被压扁了，就像是一个圆鼓鼓的馒头硬是被压成了一张薄薄的煎饼。
“没用？破学校？破公司？破钱？我怎么没用了？我哪里没用？我怎样才算有用？从小你就说我没用，我考班级第一你嫌我没考学校第一！我考学校第一你嫌我没考满分！破学校？不就是没去清华吗？清华有什么了不起？没考上清华我是不是就应该去死？在你眼里就知道清华北大，除了清华北大都是垃圾学校是不是？自上大学开始我每个假期回家都要听你念我没用，现在我都毕业两年了，你还一直在为我没考上清华念念不忘不依不饶！破钱？我自己赚钱自己花，我自给自足，自力更生，不跟你要一分钱，就算是在同学当中我的工资虽然不高但也不低，我哪里没用了？破公司？毕业时一大半的同学都是家里给找好了门路去工作，我自己摸爬滚打闯进来这个公司，许多人想进都进不来，我哪里没用了？给夏明姝做助理？夏明姝整天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四季不停奔波的日子你知道多少？我究竟怎么样你才满意？怎样你才满意？”李小瞳边哭边说，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多年来的委屈、伤心一股脑儿的爆发出来。
其实，对于母亲的话，李小瞳以前不是没有反驳过，那还是在上学的时候，她如果说“我怎么不认真学习？我怎么学习不好？我考第一了怎么还是没用？”，母亲就会说“光你这个态度就是骄傲不虚心，你考第一算什么？你怎么没考满分？你考了满分怎样？又没考全国第一！”如果继续说下去，母亲会连***闹市读书最后成为****的典故都给搬出来批评她学习没恒心没毅力。
不过这次小瞳娘没这么说，而是采用了另一个经常说的说法。
小瞳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你是家里的长女，你还有任务！”这句话小瞳父母也是隐晦地对她重复了无数次的。
李小瞳转身冲了出去。
究竟怎么样才满意呢？
李小瞳知道，究竟怎么样母亲都不会满意。即使读了清华的研究生，母亲还会说自己没有读博士生，读了博士生，母亲还会说没有读博士后，读了博士后，母亲会说自己没有当教授；念书了，母亲会说自己没工作，工作了，母亲会说自己赚钱少，赚钱了，母亲会说自己职位低；或许，还会延伸到出国问题，公务员问题等等跟多的问题。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母亲对攀登高处的向往就像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向往的高度和洞的深度成正比，高度有多高，这深度就有多深，就像她和父亲在耗尽精力地赚钱一样，简直像是赎不完的罪孽！
李小瞳知道，母亲的要求或许可以做到，也或许做不到；但是，即使去做，也需要时间，需要计划，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因为，自己不过是一个农民的女儿，一个蓬门荆布的贱丫头，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即便是金枝玉叶，顶多也不过是个公主而已，不也是个女儿吗？
母亲说自己是家里的长女，还有任务，虽然多年了从来都没有谁挑明，但是李小瞳是心如明镜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像水晶一样晶莹透亮，她能够透过那无色的水晶看到那个被隐藏多年的却从来就不曾是秘密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