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a」
“白,安,阳!”从客厅传来一字一顿的惊呼声。
我匆忙走出房间,发现俞遥怀里抱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一看见我,马上把这些放到桌上,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这是氨基酸,这是红牛,这是葡萄糖口服液,这是……”
“妈——”我把声音拖得老长;“明天是考体育特长又不是选人大代表……哪有这么夸张的!还有,你总那么一惊一乍的我真接受不了……”
“小孩子知道什么!”俞遥推了推眼镜,庄重的从潮流包包里取出一套打针用的设备。
“你干嘛?”我盯着被白炽灯照得面目狰狞的注射器,心里一阵发毛。
只见她粗鲁地扯开塑料包装袋;“来,打左手还是右手?”
“打左手吧,右手方便些。”
“饿了吧?吃些什么?”俞遥一边把注射器消毒,一边对我说;“巧克力吧,补充能量。”
“那你何必问我呢……”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乖乖地坐在沙发上。
“打氨基酸可能会有些痛……”俞遥在确认针已经扎进我皮肤,并且已经在输液的时候一本正经地说。
“你怎么不早说……”我低着头无奈地苦笑着。
我极明白她嘴里的有些痛是非常痛,就像她所说的三点半直接四舍五入是四点钟一样。
半个小时过后,左手隐现意料中的巨大疼痛,且除了手指能轻微地动一下之外,整条手臂都被药物麻痹了。
“痛吗?”俞遥幽幽地说。
我刚站起来的身子一下软了下去,带着一种想哭的欲望歇斯底里地说;“你猜……”
之后便是彻夜的未眠,索性不睡了。不幸里的庆幸是她打的是我的左手,就这样,我耷拉着一只手臂伏在书桌前写大量的文字,像个三等残废一样。在署名那里写了大大的两个小默的字后,拖着那条残废的手臂钻进了被窝。朦胧里我听见青春在黑夜里拔节般的疯长,留下一连串“咯咯”的声响。
「b」
提前很久就醒了,左手臂里的药物已经顺着血液彻底流遍了我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像是要冲破皮肤的障碍一样,不安分地流淌着。
当我看到荣发顶着一头乱发踩着单车哼着小曲儿朝我家不紧不慢地驶来的时候,我正蹲在门口喝着牛奶,在他那辆“泰坦尼克号”发出“吱”的一声令人牙根发酸的声音后,他轻盈地跳下单车,做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落地动作。然后习惯性地甩甩长到不像话的头发;“特长下午才考呢,你不会等了一个晚上吧?”
我不屑地瞟了一眼他,从包里扔给他一瓶流着汗的牛奶。
“都热了呀。怎么喝?”
“不喝拿给我。”
荣发“嘿嘿”地笑了两声,野蛮的用他那两颗虎牙——妄想咬破这纸质的牛奶盒。
“拜托不是有吸管吗?”我用手擦了擦额头上新鲜的一滴汗。
“噢对!没看到。”
……
“荣发。”
“嗯?”
“你确定要用两只手喝牛奶吗?”
“没事啊!”
“我是说你确定不用手握住单车吗?”我胆战心惊地坐在他后面。
“嗯……”在听到吸管所发出的“哧哧”声后,荣发把牛奶盒潇洒地扔到了一只趴在地上打着盹的狗面前,然后坏笑着握住车把手疯狂地踩着脚踏板……
“砰”一声……伴随着几声凄戾的悲号。
「c」
“马上就要坐校车去高中考体育特长了,你们两个怎么还这么慢?”老杨扬了扬手中的白色塑料袋,像是要抡过来一样。
荣发踉踉跄跄地推着车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们出车祸了……”
在老杨还没来得及瞪大眼问“什么”的时候,我抢先解释;“就是不小心摔了下。”
“你们呐……”老杨在塑料袋里摸索着;“这个,葡萄糖,拿去喝了。”
我瞬间想起了昨晚俞遥非人道主义的折磨,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荣发推开那辆隐约有些变形的“泰坦尼克号”,笑着伸出手就要拿;“我要我要……”
老杨索性把一袋子的葡萄糖都给塞到他手上,然后朝身后早已等的不耐烦的几个体育生和音乐、美术生说;“出发了,带好考试要用的东西,别落下什么。”
第一个报考的学校是惠高,传说中有着一百年历史的百年老校,显然荣发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一个劲地问老杨“饭堂菜好不好吃,女生多不多……”如此之类的问题。我索性从包里掏出一副白色耳机插在手机上,用音乐来短暂的麻痹一下自己。
客车里颠簸的除了音乐有节奏的旋律声外,便是荣发不间断的悼念声,晃眼一看,活像个跳大神的嘴里念念有词一样。我闭上眼睛,在充斥着荣发抑扬顿挫的谈话声和美妙的旋律声中抵达了第一所中考的高中——惠高。
「d」
在引擎声彻底消失的一瞬间,从荣发嘴里发出“哇”的一声惊叹。
“拜托你荣发,别这么……”正当我话说到一半就被荣发打断了;“安阳,好大喔!”
我转过头去,望着眼前硕大的几个金字后也被荣发感染“哇”起来。
“安阳。”荣发一脸深沉的说。
“嗯?”眼睛仍是盯着左边大片的操场,清新的泥土湿味混着阳光的味道飘在半空中。
“你能矜持一点么?”荣发假装咳嗽了两声故作低调地说。
我无言,瞬间萌生出一种想杀他的冲动。
老杨远远地站在体育科组门口朝我跟荣发挥手;“去!去操场上换田径服……”
刚下过雨的操场,草地上的水珠迅速被阳光蒸发,弥漫着一种好闻的青草味道。我迅速地换上背心后席地而坐,荣发站在我身边一脸踌躇着,像是在决定一场生死攸关的选择一样。
“你怎么了?换衣服啊?”我抬起头望向荣发说,阳光并不强烈,却也刺得人眼睛发酸。
“我……”荣发迟疑的从大到夸张的双肩包里取出田径服;“安阳……”
“干嘛?”
“好像周围很多人噢……”荣发羞羞答答的把田径服拿在手上,像个等待掀起红盖头的小媳妇一样。
“你快点换衣服啊!婆婆妈妈的!”我白了荣发一眼,看着有别校的校车陆陆续续地驶进学校大门。
荣发泄气一样坐在地上,嘟囔着嘴说;“我忘记把田径裤穿在长裤里面了……”
我再次无奈地低下头,头顶上方隐约掠过一队黑色的乌鸦……
“陪我去厕所好不好?”荣发瞬间双手合在胸前,快速眨巴着一对晶莹剔透的三角眼。
“走啊!”我站起身愤怒地朝荣发扔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往操场外面走。
“那个……”荣发在我身后,支支吾吾地说;“安阳?”
“你又怎么回事啊?荣发先生?”如果现在给我一根绳子,我想我一定会后不留情地勒死他。
荣发抬起右手指了指,小心地说;“啊……厕所……在那边。”
……
“这校园可真大啊……”荣发甩着沾满水的双手,心情愉悦地感叹道。
……
“到时候我睡上床,你睡下床。”荣发瞬间陷入他美好的盛大臆想中去了;“然后一三五就你洗衣服,二四六我洗……你说好不好?安阳?”
“安阳?”荣发蹭了一下我。
“你直接说你只负责洗星期二跟星期四的就好啦!”我鄙视地瞥了一眼这个心花怒放的家伙。
荣发傻傻地“嘿嘿”笑着,心满意足地迈着步子。
“安阳……”荣发往上提了提双肩包。
“什么?”
“你说那几个会不会很强啊?”荣发转动着的眼珠,用猥琐的目光盯着人家。
顺着目光望去,几个体格大架穿着整齐的一身红色田径服的人出现在厕所门口谈笑风生。
“到时候跑自己的就行了。”我安慰荣发说,像是我才是真正考体育特长的,荣发是跑龙套的。
“也对!安阳,如果你没考进,我也不读这间学校。”荣发拍了拍胸脯说,壮志凌云地说。
我笑了笑,尽管我深知我考上高中的赌注只能是学习成绩。
“江荣发!江荣发……”老杨满头大汗地找到我们。
“等下100米你先上,安阳最后。”老杨快速地一边用手指着表格,一边指着跑到上说;“三道,四道……”
荣发重重地“嗯”了一声,转过头跟我说;“安阳,你考不上惠高,我也不读惠高。”然后重重地拍了我肩膀一下。
我嘴角弯起了一丝弧度,想着准备等体育特长风波过去,然后做中考总复习的最后冲刺。
「e」
“第一道黄易容,第二道张小生,第三道江荣发……”拿着枪的指令员对着表格一一念道。
我站在跑道外边,双手紧紧攥着有些发皱的衣角。
“啪”的一声,伴随着一阵袅袅青烟,五个跑道上的体育精英们箭一样地冲了出去。从跑道两边不住地传来呐喊的声音,或者有意无意的嘘声,我焦急地盯着在第三道的荣发一点一点,直到终于抵达一百米终点。
老杨在终点处询问成绩,荣发叉着腰喘着粗气朝我走来。
“怎么样?”我心里悬着一颗心终于平安着陆。
“还不错吧!”荣发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老杨慢慢地朝起点处走来,脖子上仍挂着那个铁哨子,一副专业的训练师的模样。
“12秒37”老杨拍了拍荣发的肩膀,语气平缓地说;“还不错!”
荣发满意地笑了,脸上青春的轮廓被阳光切割成美好优雅的线条。
「f」
“安阳。快到你了。”荣发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大胆的去跑吧!记得我跟你说过的。”
我点了点头,在跑到外做着简单的热身。
“第一道楚滕,第二道张可……”指令员顿了顿,接着念道;“第三道黄易容,要求重跑,第四道白安阳。上跑道。”
轻松地上了跑道,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紧张。相反看到站在草地上的荣发一脸焦急地握着拳头,老杨则是对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便朝学校门口走去。
“啪”的一声,听到枪响便奋力跑出去,就像小时候听到有奇怪声音后没命似地狂奔一样。跟我一组的人似乎并没有意料中的强,至少在我前面没看到任何人,或许最后一组的都是如我一样的人吧。
压线冲刺,我唯一学到的跑步技巧。计时员瞟了我一眼,不紧不慢的在一张表格上写了几笔。晃眼间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成绩;
白安阳,男子100米,成绩,11秒83.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终点处,学校门口拥挤了大量考完特长的学生们,脸上的表情,或喜或悲。
「g」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跑11秒8左右?”我质问着荣发。
荣发“嘿嘿”地笑着,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荣发……你是不是……”
荣发放下啤酒瓶子,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望着远处的街灯说道;“其实那天我早就发现你跑很快了……不过老杨跟我说叫我不要跟你说,怕你骄傲。”
“什么时候说的?”内心突然翻涌起一阵莫名的感觉。
“就在那几天我没训练的时候……”
“原来那几天你没来训练就是为了让老杨来专心训练我一个人?”我朝荣发吼道,朦胧中昏黄的街灯下摇曳出一种悲怆的气息。
荣发没说话,仍是“嘿嘿”地笑着。
与月光无关的街边烧烤摊,瞳仁里的东江边上缓慢溯来液体的味道,它静静地流淌出我的眼眶,直到渐次地淹没了这座黑色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