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真快,眨眼间就到了开学的时候了。父亲早已按照通知书上的指示给我用麦秸秆编织了一张“篙简”,(用麦秸秆编织的像席子大小,厚约3公分,铺在床上的一种床上农艺品,当时有的城里人睡不惯席梦思,竟跑到乡下来让乡下人为他们编织一张“篙简”来了。)更是把学费准备的停停当当。
父亲把那张“篙简”用绳子捆在自行车的一侧,又让我坐在后面的托架上,驮着我一溜烟似的径向学校去了......
学校其实离我们家不远,也只有3公里的路程,我原打算自己骑自行车驮着“篙简”去的,可父亲就是不肯,说是怕我把他那宝贝自行车给弄丢了!
那里早已涌来了许多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议论不休,父亲也跟着他们附和着笑。这个时候,相信大家都是何等舒服!然而,我的心里却显得万分沉重,也许有人会说我的心思和别人不同,那也许是真的罢。
忽然,我的眼前一亮,那不是我和父亲要答谢的老师么?她依旧戴着那天监考时的眼镜。我向父亲使了个眼色,父亲顺着我的眼光看去,我们正要走过去谢她,她却走到一辆没有横梁的自行车跟前,跨上车径直的去了。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在自行车上左右摇摆着,用力地蹬着自行车,依旧那么美!我正凝视间,父亲已在催我了:“那边有人缴费了,你看好东西,我去......”
“爹,还是我去吧!”我慌忙说道。
“不,你在这儿呆着,小心自行车!”父亲叮嘱我道。
我看拗不过他,只有依他。很快,父亲缴了费就回来了,只见他手里拿着那张收据,脸上挂着无比的笑意;看他一阵满足,我也笑了。我们把那“篙简”按照校方的指示先放到他们指定的教室内。
一个样子不甚分明的人走了过来,他面带迥异地问我们:“今年学费在哪儿缴?”“喏!”我用手指向缴费处指去。
他却没有马上去,而是继续问我们:“他们能不能给减少一些?”我笑了:“这又不是菜市场。”他听到这里,喃喃地走了。我父亲在一旁直怪我:“看你这孩子!一句话伤人家心了......”我顿感好狼狈,心里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好模糊!渐渐地消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的心里感到一阵窒息,让我透不过气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袭人的寒意,让我无法承受。
到了开学那天,班里的一位同学没有来报到。班主任在讲台上告诉大家:“咱们班里有个袁华义同学没来;昨天我去他家里,他们家现在实在拿不出这个学费,咱们不是经常唱《爱的奉献》吗?助人为乐是咱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咱们都不应该看着自己的同窗因此辍学在家,咱们有信心让他来这个教室,对不对?”同学们异口同声地说:“对!”
同学们一边掏自己的口袋,一边向讲台走去。不一会儿功夫,讲台上那张教课桌上堆满了一角,二角,五角,一元的纸币来,像个小山。
这个时候,班主任也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放在上面。他的眼睛悄悄地湿润了,同学们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他无限感慨的说:“我相信袁华义同学一定会安心来学校的!”
果然,全在意料之中,第二天他的父亲就把他送了过来。我定眼一看,那不是昨天被我刺痛了神经的那个人么?!我忽然觉得要自失起来,心中满是愧疚。
他也看见了我,微微地笑了一下,我也向他微微笑了一下。我真想走过去跟他说声“对不起”,可是总觉得又被什么挡住似的,单在脑海里打旋,吐不出口外去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和袁华义也从不认识到无话不说的同窗好友。他总是在同学面前说着感激的话,同学们老是抿着嘴笑,那笑全然不是讥笑的意味,毕竟大家为自己能贡献一份微薄之力而感到的一丝欣慰。
刚开始的日子里,同学们都觉得甚是好奇,也不曾住过楼房,我们也很幸运,我们的学校才建好两年。第二层不是教室,是女生的寝室;当时男生还未曾有过寝室,每每晚自习下课后就把课桌对在一起,再把“篙简”铺在上面,最后铺上棉被,就这样的空间还老是不够用,地板上也睡得毫无间隙,几乎找不到一个插脚的地方。读小学时哪里有晚自习!大家又是从全乡各个村庄不约而同地来到这个教室里,天南海北的天下稀奇的事儿说个不停......不觉中已是半夜,不知什么时候,窃窃私语声细若飘丝,在教室的空气中游离着,最后听不到了......
第二天还在甜梦中,早有起床的铃声响起,在敲打着我们的心,只觉得突突直跳,好久也不肯平静下来。上午上课时还勉强可以支持得住,可是到了下午,同学们再也支持不住了,打瞌睡的不计其数,班主任很是生气,眼光正像两把刀,刺得我们好像一下子缩小了许多。他看我们准是昨晚熄灯之后海阔天空地聊得太久所致,他也显得一副无可奈何的尴尬,呆若木偶一样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眉头好亮,怪不得他每次进教室之前我总觉得教室门口一亮似的。我的睡意一下子全没了,再也遮掩不住心里的那笑意了,我“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听到后是一阵愕然,竟也忍不住笑了,同学们再没有了睡意,继续听他讲起课来了;记得那堂课我记忆很深,精神也分外爽快,我再也弄不明白为何要笑,也许是偶然罢!
记得第一次在校吃饭,同学们飞也似的拿着餐具往饭堂跑去,没多久功夫,就在饭堂的窗户外面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我打了一碗面,两个馒头,又来了5分钱的咸菜;馒头吃在嘴里,粘粘的,似熟非熟的感觉,咸菜咸的要草结人命,也不愧是咸菜!看着我难以下咽的模样,有一个高年级的同学走了过来,他笑着对我说:“慢慢习惯吧!当已习惯,就习惯了!”我顿时颓唐不安起来了,也许我在家没经过这样的艰苦,不止我一个,有好多的同学们也不太习惯,我们便禁不住面面相觑起来。记得那顿饭我没吃饱,,没想到傍晚时就饿得肚子“咕咕”地叫我了,晚饭时间一到,我便没命似的跑了出去,买了两个馒头,来不及品味,没多久竟全在肚子里了。
星期六下午,全体学生过星期,我也收拾了书包,班里的男生还要轮流在星期六晚上来照看教室的门户,今天没有轮到我。
路上,大家有说有笑,谈论着这个星期的喜怒哀乐,不觉中,已回到家中。
父母亲早已在家门口等我了,父亲接下来我沉甸甸的书包,小妹妹和弟弟两个人飞也似的从屋里跑了出来,跟我打听在学校的见闻来了。
“还习惯吗?”父亲问我。
“不是太很习惯,早上有早自习,晚上有晚自习,早上还得跑操......”我很是懊丧地说,“爹,有好吃的么?”我又问父亲道。父亲顿时一阵疑惑,抿着嘴笑了笑说:“怎么?学校不让吃饱么?”
“没...没......,只是难以下咽。”
“哦?”父亲听后又显得一副诧异的神情来。他叹了口气说:“你没听说过十年寒窗么?这点苦又算啥?”父亲似是责备,我后悔极了,不该对他那样说。幸而有妈妈走了过来,慌忙把话题一转,微笑着对父亲说:“阿立过星期天了,明天去镇上割(买)些肉回来,包些饺子给阿立补一补吧!”
爹听后点头答应下来,我的心里却愈来愈不安起来了,父亲总是精打细算的,记得上个星期他给我1块钱的生活费时还告诉我要省着点儿花,那1块钱我已捐给要袁华义同学了,上个星期的生活费全是借的,我不知道怎样跟他说才好,生怕他问起那件事来。
第二天上午,妈妈早早地去了镇上,割(买)了2斤猪肉回来,妈妈和了面,剁了饺子馅,没多久的功夫就把饺子包好了。我站在一旁总是在看,妈妈看到了,微笑着对我说:“先去堂屋等着吧,煮熟了我叫你。”我应声就去了堂屋。看着自家的堂屋,依旧往日模样,再没有孩提时代的那个记忆里万缕阳光又透进来,学校的两层大楼,干净的教室,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忆着,心里在不停地思忖着,不知道何时我家也可以住上那样漂亮的房子来......
我正思忖间,妈妈叫我:“阿立,饺子煮好了。”我慌忙走去厨房,妈妈早已为我盛了一碗的饺子,妈妈把筷子递与我,微笑着对我说:“吃饱一些。”我点头称好,父亲伯伯妹妹弟弟们依次盛去。吃着妈妈做的水饺,在嘴里嚼着特别的香,那滋味早已超越了X星级饭店的菜肴了。
我不一会儿功夫就把那碗饺子给落入肚中了,紧接着第二碗,不一会儿又落肚了,还想再吃,却感觉有个饺子一半在喉咙下一半在喉咙上了,怎也咽不下去了。
我刚把空碗放在灶台上,妈妈一边嚼着嘴里的饺子,一边微笑着对我说:“阿立,再吃一些,我知道你饭量大。”我害羞的涨红了脸,抿着嘴笑了笑辩驳道:“那还不是你在我小时候不管我饱不饱老是喂我吃的?!把我的胃给撑大了。”
妈妈听后,似是责备地说:“你这孩子!那么好记性!”我笑了,一家人都笑了。
父亲也吃罢了,他把碗递与妈妈,告诉妈妈说:“今下午阿立去学校之前再给他包一碗来。”妈妈马上点了点头。我看着妹妹和弟弟还没解馋的模样,马上微笑着说:“留给妹妹和弟弟吧!”
“他们还小......”父亲咕噜着。
看着妹妹和弟弟清纯可爱的模样,我仰面看着深蓝的天空,一只喜鹊正站在枝头,“嘎嘎”地叫个不停。然而,我却再也快活不起来了,心里只是一串串暗淡的记忆。
临走了,吃了妈妈专为我包的饺子,心里好不是滋味,弟弟正好走过来,看见我在吃,马上缠着妈妈直嚷道:“我也要吃,我也要吃!”我慌忙起身,从厨房里拿一个弟弟的专用碗来,从我的碗里往他那小碗里拨了几个饺子,弟弟慌忙接去,飞也似的坐在一边去吃了。
妈妈看到了,脸上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了,几分责备地对着弟弟说:“小孩子家吃什么!你哥哥还要上学呢!”
“妈!”我慌忙叫住妈妈,她还要再说弟弟几句,被我拦住了,我忙解释说:“妈,今中午我吃得太饱了,让弟弟吃吧!没事。”妈妈听到这里才肯罢休。
父亲掏给我1块钱的生活费来。我顿时没了主张,不知道怎样跟他说因捐款的事情借同学1块钱的事。我像个木偶一样呆在那里,好久也不肯说话。
妈妈看到我似是有些心事,慌忙问我:“阿立,1块钱不够吗?”
“上个星期还借同学1块钱......”我的声音小的可怜,可能连我自己也听不到。
“借同学1块钱?作什么用了?”父亲满是疑惑。
“有个同学的学费不够,我把生活费捐给他了,没了生活费就借了同学1块钱。”我解释道。
“哦?原来这样......”父亲叹了一口气道,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慌忙面带笑容对我说:“应该的,应该的......”听到这里,父亲在我心里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许多,我总是以为父亲整日里只顾辛苦辗转的生活着,原来他也有和我一样的感慨!我的眼泪禁不住地涌了出来,父亲轻轻地走过来,从他那深蓝色的中山装外衣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得很不像样的1块钱来,从中抽出一张递与我,依旧温和地叮嘱我:“要节省着花。”只记得那个时候学校的菜很便宜,5分钱就可以买上一份儿,一个星期的5天和另外两顿,也就足够了。——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有时每星期省着点花还能省下几角钱在口袋呢!
我接过那皱巴巴的1块钱后,心里好不是滋味。看到父亲那轻微暴起无数血管的双手,似是在轻轻颤抖着。我愈来愈感到空气里有一阵窒息,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背上书包,走出村口已好远,回头再看时,父亲依旧站在那里。
他看我回头去看他,他擎起手来向我轻轻地摆了摆手。
看时已近黄昏,收罢小麦后播种的秋季作物早已茁壮成长着,满个田野是绿油油的一片,像无数个小手在挥舞着。
突然,从地里窜出一只野兔来,它横过我的眼前,疾驰而去,消失在田野间。
我的心吓得突突直跳,好久也不肯平静下来......
忽而一阵微风吹拂着我的脸庞,一阵凉爽到心底的快感涌上心头,想着父亲那渴望的眼神,脚下的路却显得平坦多了。于是,我加快了脚步,又一阵清风掠过,似乎比刚才的更轻柔多了,一群小麻雀欢快地朝远方飞去,一直飞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总是感觉心里面有一种重负,却又无从释怀,“望子成龙”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似乎不能被父亲他们给遗忘掉。
田野里又多了几条歪歪斜斜去镇上赶集的“捎近路”,那是贪走便道的人,用鞋底造成的,如今却成了自然的界限。也许地上真的没有路,我独自一人在思索着,有的人为了生活辛苦麻木地生活着,有的人为了生活辛苦恣睢地生活着,到底是为了明天,还是为了将来的某天?我再也无从思索了,心里愈来愈朦胧了。小路两旁充满希望的玉米,高粱,大豆......的禾苗正在茁壮成长,也许它们也有明天的那个梦,只是我素不知道是何梦而已。
我笑了,现在刚刚初中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