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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惑的梦

第二天一大早去学校读书,早有同学们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说今天要演录像,要让大家看到《西游记》的全集。我听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自然高兴万分。——要知道当时在我们这里大部分村子还未用上电,不要说看彩色电视机了,就是看黑白电视机也早已是一种奢望的事情了。

这次放映录像,是乡教办室来放映的。那录像机全套设备是全乡的同学老师们集资在广州购置的,说是每年可以免费为全乡各个学校免费放映两次录像。这在我们心里早已知足了,要是在镇上有庙会时看录像,一个片子就要你两块钱呢!(当时购置这套设备时每人出1块5角钱。)

到了下午后半时,那全套设备早已在学校的一间门朝北的教室墙边架设完毕,随着老师的一声通知后同学们井然有序地搬着小凳子列队去那里坐下。

放映开始了,激动人心的美猴王的形象不断地引来一阵阵的掌声,看着栩栩如生的录像画面,好像带着小伙伴们穿越时空,一下子回到了那古老神秘而又不存在的时代......

小伙伴们的表情也在不断地变化着,有喜,由悲,有恐,有思,有惊......渐渐地那画面越来越清晰,色彩越来越鲜艳,原来天色已黑,放映师也在不断地催促着:“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接着再看。”他也是为我们的安全着想,毕竟我们还不曾读过晚自习,家又在学校的1公里之外。

看罢第六集,放映师终于忍痛割爱地把那录像机给关掉了。带着一丝遗憾,小伙伴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到教室,排着队回家去了。

原以为第二天下午还会再放映余下的几集,谁知班主任却面带遗憾地告诉大家:“昨晚吃罢晚饭,又来了不少咱们学校的小伙伴们,放映师在他们的苦苦哀求下已放映了余下的几集,今天要把录像机拉到别的学校去放映了。”

我们听到后甚是悲伤,心里也显得万分沉重。我疑惑地问他:“到啥时才可以再看到?”他显得很无奈,向我摊开双手,嘴里似是说话的模样,一直在咕噜着,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小伙伴们顿时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班主任也没有批评我们,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们。也许小伙伴们仍在期待着再有奇迹出现,虽然那早已是奇极的事了,但小伙伴们仍在期待着。

那晚,我横竖睡不着,一缕月光透过打开的那扇窗洒在我的床前,好像是早上的初霜。我辗转反侧着,又透过那扇窗看着漫天的繁星,用心点数着,不知过了多久,竟也睡去了......朦胧中,我坐在自家的那台彩色电视机前,正在看着那《西游记》余下的几集来......

突然,听到一阵毕毕剥剥的鞭炮声,随之听到父亲叫我起床的声音,父亲告诉我:“快起来吧!咱村又有人娶媳妇了,好多人都去看了。”

我慌忙起床,匆匆吃罢早饭便去了。娶亲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地归来,依旧是用着那队里老掉几颗牙的破牛车,还是依旧在牛车上搭了一个漂亮的拱形的篷子,里面铺上新草席,新棉被;新......,那些随新娘而来的嫁妆之类还是用人们的双肩挑回来的,有的是抬回来的,这也是几百年来一直在重复的镜头。说实在的,我还真的佩服像我父亲那样父辈们的肩上功夫,每每看着父亲挑着满满的两桶水去地里时,我总是看见他那精神矍铄的模样,我总是有些不服气,便挑起来试试,没想到直压的我心里立刻突突直跳起来!父亲看到这里摇了摇头,微笑着对我说:“挑东西首先腰要挺直,不然重负会把你压垮的,做人也是这样......”听罢他的话,总是似懂非懂的。

看着新娘子从牛车上在“护花使者”的搀扶下,摆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含着羞缓缓地走下牛车;人们看到了,顿时一片“啧啧”的称赞声,新娘子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竟也笑了......

第二年的麦收之前,我的堂兄买了一辆小型农用手扶拖拉机,也早已驾驶得飞熟了。他还未配置收割机,只能作碾场(在打麦场上碾小麦)来用。

眨眼间,那恐惧的让人畏惧三分的麦收季节悄悄来临了。今年的天气是异常的好,把小麦成捆成捆的运到打麦场里完毕后也没有落下一滴雨点。堂兄家的小麦早已碾出来了,我父亲便叫他来帮忙。

看着堂兄坐在那手扶上飞快地在打麦场上旋转着,不时地还舞出一些“8”字形,“S”形来即兴表演,看得我心里很是快意,一阵痒痒的。

在休息的罅隙里,堂兄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笑吟吟地对我说:“立老弟,你也想试试么?”

“嗯!”我点点头。

父亲听到了,恐有什么危险,脸色变得铁青,似是责备地说:“小孩子家,什么都想玩!”

听了父亲的话,我羞愧的涨红了脸,用不屑置辩的语气说:“我能行!”父亲还想阻拦,堂兄早已把我拉上手扶的座位上坐定了。他帮我启动着车,给我仔细讲了一下离合器及转向、油门、脚下蹬的微轮等的使用方法,我连连点头称是。

我示意让堂兄闪开,拉上离合器挂上低档,再慢慢松开离合器,那手扶竟然在我手中开动起来了;父亲伸长了脖子,唯恐我有什么闪失似的,我微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

开着开着,我也想表演一个“8”字形给他们看。于是便慢慢的加大了油门,脚蹬着下面的微轮,也抓起左边的转向,谁知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手扶竟向一个垛好的麦秸垛冲了过去!我慌忙抓起离合器,但是由于手扶惯性太大,手扶竟把那麦秸垛给撞了一个坑,头也深深地插了进去。堂兄慌忙过来,把我换下来。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挂了倒档,慢慢地松开离合器,手扶慢慢地倒了出来,麦秸垛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大坑来,我顿是好笑,却又不敢笑。父亲走了过来,似是责备地说:“叫你不要开,你偏要!”

“爹,不如咱们也买一个吧!”我问父亲道。

“嗯!可以,反正你那么喜欢玩!”

时值5年级正要升初中的关键时刻。看到有的小伙伴辍学回家去了,我很是羡慕,想到既然父亲已同意买手扶,不如早回家休学算了。

中午吃饭时,父亲看我把书包也拿回来了,很是疑惑,不解地问我:“怎么?今天放假么?”

“我不想读书了......”我吱唔着。

父亲听到我的话,顿时脸色变得好难看,好久,他才说:“那好吧!吃过饭你去把那碾出的小麦给拉回来吧!”我点头称是,心里总是不服气。于是,匆匆吃了饭,慌忙就去打麦场,家里的那辆人力车还在场里。我搬了一袋小麦试了试,勉强还可以搬得动,等我搬到第四袋的时候,背上早吐出了汗珠,脸上也像刚洗了一般。

这个时候,父亲来了。他默默地帮我装满车,我和他两个人往家里拉去。

又经过那段陡峭的土坡了,我们俩憋足了劲,疾步地向上拉去,拉到半坡中那人力车却怎也不肯前进了,像中了孙猴子的定身法一般定在了那里。父亲很是着急,慌忙把那车子的头部向一边扭去,做着“S”形,我慌忙在后面用力地推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那车拉到坡顶。我和父亲两个人早已累得汗如雨下,衬衫也湿透了,直接贴在身上了。

这个时候,父亲微笑着问我:“不读书的滋味好受么?”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无语了。父亲叹了一口气道:“遇事莫冲动啊!......”

到家之后,我背起书包,竟一溜烟地朝着学校奔去了。——自此以后,再也不提不读书的事了。

一天中午,我刚放下书包,父亲叫住我:“今上午镇上你表嫂来过,说给你提了一门亲事,你乐意不?”我听了很是诧异,笑嘻嘻地对父亲说:“爹,我才14岁,这么早就给我定亲,是不是要让别人笑掉大牙啊?!”

父亲听后,倒是不以为然地说道:“像你这个年龄在旧社会定亲早已落伍了!”我听罢忙辩驳道:“爹,可现在不是旧社会。”父亲正欲说些什么,妈妈截住了他的话对我说:“阿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是定亲又不是让你结婚!等你‘山’(妈妈还略带重庆方言,‘山’与‘三’总是不分。)十岁过墙(意思是到了成家立室的时候还未找到对象。)你就知道了!”

“妈!‘山’!‘三’!......”我故意逗妈妈道。妈妈附和着笑了笑,奴着嘴,愈不耐烦了:“你这孩子!哪有孩子笑话他母亲的?!”我笑了,想以此引开他们的话题。谁知爷爷也走了过来,他倒是显得格外沉静,不慌不忙地走到我的跟前,微笑着对我说:“阿立,听你爹妈的话。”我看再也拗不过,只得勉强答应下来。他们笑了,笑的那么开心。

那个姑娘给我留下的印象还不错:高高的个子,洁白清纯的脸庞,唯一的遗憾就是她比我高一些儿,我不禁有些自卑起来了,我对我表嫂说:“她太高了......”表嫂接过话茬忙辩道:“你又不是不会长高了,你才14岁多一些!”

她倒是不怕人,一直目不转睛地朝着我看,有好几次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那时的我,只记得心里是一阵突突地直跳......

她叫玉容,正好那年有部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里有个黄蓉,郭靖经常叫她“蓉儿”,我也以后顺便叫她“容儿”......我微笑着答应下来,了却了父母亲的这个夙愿,他们精神也是分外的爽快,见了别人总是遮掩不住心里的喜悦,宛然一个小孩子似的。这个消息顿时在村子里不胫而走,每每人们问我容儿长得怎么样时,我总是话语颇错杂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总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奇怪。

爷爷的病情也愈来愈重了,我父亲每次带他去镇卫生院时,他总是不肯,他总是说我父亲小的时候没有好好照顾好他,看到父亲现在对他是百般照顾,又不惜一切代价地为他治病,他很感惭愧,父亲却总是对爷爷说:“伯(父亲称爷爷为‘伯’,这也是我们这里的一种叫法。),这都是做儿子应该的。”爷爷听罢眼睛总是含着泪水,面带伤感地拉住我父亲的手,无限感慨地说:“假使时间再倒退30年,我......”爷爷哽咽了,只听得有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中愈来愈细,我再没有听到他再说些什么了。

几天过去了,爷爷总是语无伦次地说着胡话。记得那天正好是星期天,父亲便对我说:“你和邻居的阿领你们一块儿去你姑妈家,叫你姑姑马上回来,就说你爷爷已病危。”我点头答应,慌忙找到阿领,骑着自行车朝姑姑家奔去。

到了姑姑家已是中午了,姑姑说吃了饭再让我们走,她每天就回去......

在回来的路上,天空开始灰暗了下来,一团乌云从远方朝我们压来......路上正碰到堂兄慌慌张张地赶来,他难过地告诉我:“咱爷爷已......”听罢他的话,我的心里是一阵阵无比的难过,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俩先回去吧!我去和姑姑说一下,让她今晚必须回来!”堂兄说着跨上自行车就朝姑姑家而去了,我和阿领慌忙往家赶去......

爷爷早已闭上了他那历尽沧桑的双眼。父母和伯伯看到我回来,把我拉到爷爷的遗体旁,眼里含着泪,泣不成声地说:“阿立,你爷爷最疼你了......叫他两声吧......”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呼唤着:“爷爷,爷爷,你回来,你还没有看到你孙儿媳妇为你端喜糖呢!......”

爷爷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唤了,我悲恸极了,一股不为人世间所知的悲恸涌上心头......看着爷爷被安葬完毕,我的喉咙早已变得沙哑,干得好像要冒烟,我端起放置在一旁的那碗“水”就喝了下去,谁知却感到有股刺痛喉咙的感觉。——原来是刚才人们喝剩下的酒!

我伫立在爷爷的墓前,呆呆地站在那里......

良久,我对着爷爷的坟墓说道:“爷爷,我奶奶你们俩相隔这么久终于可以团聚了;你知道么?你让你的孙子好可怜......”

仿佛中,爷爷又慢慢地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用他的手指又教起我不认识的字来;对着漫天的繁星,我又开始用心点数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早已挂在空中......

回到家里,怀着无限的梦想,我打开书本,用心读了起来,明天要进行小学升初中的考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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