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力
自从二蛋走了后,二尺半后来的几年里又不知寻了多少小工,可是尽不如人意,直到寻到傻大力才结束了频繁的换小工历程。
这个傻大力还是二尺半的意外收获。那天他去城东郊区的监狱里送冬瓜,这是他长期做蔬菜生意集攒下的客户之一,而且还是个大客户。到了那里,车一停,管监狱的韩区长就喊来几个犯人卸车,每当这时二尺半总会站在一旁看,这次也不例外。韩区长说上屋喝口水吧,他便把手里的矿泉水扬了扬,继续看犯人卸车。这些人犯大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干起活来手脚麻利,动作矫健的很,二尺半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大为羡慕,所以自语:“我要是有这样的小工该多好呀!这才是干活的样子,这真是出精品小工的优良基地呀!”一顿饭工夫一车瓜便卸完了,算了账,韩区长叫住了他,“姚老板,你那儿缺人手不?”“有啥事你仅管说,韩区长,我们都打交道这些年了。”二尺半热情地对韩区长说。韩区长放心地说:“是这样的,我这儿一个犯人刑期已满,可又不愿回陕西的老家,老家穷就是回去了还得照样出来干活不是,再说了,像他这样在里头呆过的人更不好找活儿干。更叫人担心的是,在这监狱里住这两年多,压根儿就没人来看过,这出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活儿干,连个投靠的地儿都没有,而且又不像别人那么精明,出去了怕是没法混,想起你那儿卖力气的活多,就想给你添点儿麻烦。”二尺半犹豫了一下说:“他犯什么罪呀?”韩区长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他这牢坐得冤了。这大力以前在煤矿挖煤,闲着时好到酒馆喝个小酒,就因为在酒馆调戏了服务员,人家索要他三十块钱,他觉得又没沾到实质性的便宜,所以就不给。管闲事的老板就叫来了派出所的,最后告了他个“强奸未遂”,一下给判了三年。这不在里头表现好,减刑半年,提前出狱,按说是好事,可像他这样没出路的人提前释放倒没让他觉得有什么高兴的。”二尺半一边听韩区长说一边心里就嘀咕着,反正也不是大恶之人,只要有力气便好,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所以很畅快地说:“韩区长,我还信不过你?不保险的人你还不会给我推荐呢,喊他去吧,我把他带走,你就放心吧!”
一会儿过来一个有些呆傻的汉子,脖子挎着包,勒得满脸通红,鬓角青筋暴出,两眼忽闪忽闪不敢看人,满脸的五官像是借来似地,那儿也不自在,手里掂着两个鼓囊囊的袋子,膈肢窝里夹着刚才二尺半喝水时扔到墙角的瓶子。韩区长喊道:“那些没用的破烂别总是走那儿掂那儿,你瞧!怎么连身衣裳也不换,这出去多扎人眼呀!”“我没别的换,先前进监狱的时候是夏天,现在里头穿得还都全是拣别人扔的呢。”大力如实对韩区长说。也难怪,自从他入了狱,别人都有家人送吃得送穿的来,唯有大力从没人来看过他,冬天穿着单薄,看着可怜,韩区长把自己一身半旧的保暖衣给了他。平时狱友们经常使唤他,所以会给他香烟或酒来解他的馋。可怜的人走到那儿都受人同情,大力在监狱里成为犯人们的同情对象,从他身上可以找到自己的一点优势,那怕只一点点哦,也是可以得到安慰的。所以没有人再对他雪上加霜,谁也不会欺负他。对于大力来说他在监狱的这段生活反而让他很珍惜,他甚至认为这些狱友比外头的人对他还好,为什么让这些人来住监狱?该让外头的那些人住进来。比如不想给他开工钱的老板,敲诈他买烟的当地二溜子,还有偷他钱的工友,特别是冤枉他入狱的那个老板,他们都通通该来这儿。
看上去很好的人也有他卑鄙的一面,只有尝试了他卑鄙的人才看清他的人;看上去很坏的人也有他善良的一面,只有真正了解他内心深处的人才会懂得他。大力处于最低的状态让他激发了这些被认定是坏人的人内心的善念,凭了这些善,大力就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虽然家里没一个人来看他,没一个人掂记他,但是靠着这些人给他的一点阳光,他心里充满了欢乐。从内心来说他并不乐意走,他舍不得这些人。但是好心的韩区长连出路都给他找好了,甚至让别的犯人都有些嫉妒。看来世上还是好人多。
韩区长像大人安排出门的孩子一样对大力说:“这位姚老板以后就是你的掌柜了,好好听他的话,可别再惹事了,再进来我可就不饶你了。”大力一边听着,一边偷看了眼比自己低一头的二尺半,一边点着头应着韩区长的话。韩区长又回过头来对姚正大带着感激的笑说:“他真名叫张二青,在狱里干活卖力,一身的好力气,也因此得了大力这个名子,凭这减了半年刑。但我给你提个醒儿,他不认字也不识数,这方面的事不要靠他。”二尺半想:识不识字不要紧,只要有力气便好。便很诚恳地说:“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他的,工钱怎么给他开?”韩区长一笑:“这刚出去,能有人收留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至于工钱你说了算,看着给他吧!大力,你只管好好干活,这姚老板不会亏待你的,听见没?别给人家惹麻烦,记住了?”大力一笑一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二尺半示意大力上车。大力把挎包、布袋往车斗上一扔,三下两下就上去了。二尺半让大力到驾驶室里坐,大力说在上头挺好的,韩区长说就随他去吧。二尺半像一只猴子跳上了车,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给韩区长摆手做再见的动作。
大力就这样出了监狱的大门,踏到了新生活的道路上。
当大力在市场下车后,首先把左邻右舍引了来,他那光光的脑袋和狱服分明了与众的不同。首先是老歪叫道:“呦!二尺半要开监狱是吧!算我一个。”二尺半懒的理他。桑三媳妇用眼来回的在大力身上扫。大力那颗枣核般的脸立刻变成了晒干的红酸枣,羞涩的红与腼腆的笑倒像是从林黛玉那儿借来的。这时双花从屋里出来喊:“这是谁呀?你家亲戚?别带这儿来丢人现眼。”二尺半说:“韩区长介绍的小工,我看还行,就带回来了。”老歪问:“你小子犯啥事进去的?”“强奸未遂。”话一出口老歪就来劲了,“哎!我说二尺半你可真是居心不良,带个强奸犯回来,兴许能在双花身上遂了,给你戴顶绿帽子,到那时你就别卖大葱了,改开帽子店吧,阿——嘿,哈,哈,哈哈……”双花一听这话不干了。“放你娘个屁,留着给你老婆使吧!”桑三媳妇嘴一撇,“二尺半啥便宜不拣吧!肯定是头光拉磨不吃料的驴他才肯牵了来。”开商店的小然也来凑热闹,问这个刚来的刑满犯,“你叫什么名字呀?多大了?老家是那儿的。”大力像被人审讯似的答:“我叫大力,大名叫张二青,二十九了,我家是陕西的。”这时桑三媳妇叫道:“我说哩!我说哩!听那音调咋就这么熟,这不跟老歪媳妇新英是一个地儿的吗?新英,新英你还睡哩,出来看看热闹呗!”新英听到喊声跐拉着拖鞋就出来了,身上还穿着睡衣呢,披着一头的乱毛。桑三媳妇指了指大力说:“你老乡。”新英轻蔑地扫了一眼大力问:“你是那儿的?”她本想也许离自己的村子远,这样就脱了是乡亲的干系。可没想到的是她与大力的村子就相差三里地,推都推不掉的老乡。新英很扫兴,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说:“到了外国,全中国的人还是老乡呢!到了外星上,地球人还都是老乡呢!不给你们说啦,我还想睡会儿呢。”她一边说一边就跐拉跐拉的进屋去了。她心里是极不愿承认这个老乡的,太丢人,会降低自己的身份。老歪也觉得没意思进屋去了。桑三媳妇小声嘟囔:“要是个市长、局长啥的一千里也要认下这老乡,看不见这样的老乡,狗眼、狗眼。”声音虽小,但大伙都听见了,嘿嘿哈哈两声便四散开了。
二尺半让双花给大力找了身旧衣裳换下了那身狱服,住进了对面的宿舍里。双花把他安插好,就做了一锅面条汤,刚一掀锅,大力就拿着他从监狱里带来的破洋瓷盆儿站到了锅跟前,双花给他舀了一盆,递了一个馒头,大力快速接过馒头就叼在了嘴里,伸手就从桌上又抓起一个馒头放到了面汤了,弄得汤都洒出来了,可是大力很快又抓了一个馒头攥在了手里,这时才把盆儿端好,蹲到门边吃去了。双花看他抢食的样子很不舒服,刚想张嘴骂,谁知大力已把空盆戳到了他面前,三个馒头一盆汤已下肚,双花又给他舀了一盆,又是三个馒头,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所有的馒头和汤都到了大力的肚子里了。双花骂道:“你个吃死鬼,还以为在监狱里是吧!乱抢!”二尺半说:“算啦!算啦!他刚出来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不够了你再做点儿饭算了。”双花嘟囔着:“养这么个吃死爹还不赔死呀!”二尺半说:“娘们蛋子懂个**,就看见那口食儿了,猪转的是吧?”
当天晚上双花就不心疼那饭了,因为大力太能干了,而且既不偷懒也不耍滑,更不惜力气,把先前的那两个小工晾在一边也插不下手了。刚开始两个小工还窃喜大力是个傻蛋,轻巧了他俩,可大半夜过去了也没轮到干什么活儿,一下子沉不住气了,而且也感觉出了自己成了多余。果不出所料,早晨收工时二尺半算清了他们的工钱说:“这两天不忙,你们就先别来了,等忙了我打电话叫你们,如果别的地儿有活儿就先干去。”俩人知道二尺半那是辞退他们,所以也没多说拿了钱就走了。
早晨吃饭时,双花不停地安慰大力,“有的是,尽你吃,慢点儿,慢点儿,这儿没人儿跟你抢。”在双花的再三提醒下,大力也确认了的确是没人抢才稍微放慢了狼吞虎咽的速度。等吃好了饭大力去睡觉了,只剩下二尺半和双花。二尺半乐滋滋地说:“怎么样?一人儿顶俩人儿干还绰绰有余,现在的小工工资都涨到六、七百一个月了,俩人都一千多,咱给大力一月三百,能省下一千多块呢。”双花说:“咱给人家这点钱人家干吗?”二尺半说:“像他这样的谁敢用呀!给他开工资就不错了,等过两个月再给他涨。”
大力因做过监狱,因此劳力也贬了值,一个人儿顶三个人儿的劳力,却只能得到不足半个人的工资,哎!有什么办法呢?
没几天功夫,大力的名声就已传遍整个市场,大家关注大力的程度超过了关注二尺半那大葱的行情,大家把焦点集中到了大力的身上。特别是王义,在去厕所的时候碰到了大力便说:“你别再给二尺半干了,他那是剥你的皮呀!到我那儿去,天天让你吃肉还给你开六百块的工资,咋样?”大力总是嘿嘿一笑,“行,行行行。”可是总不见去。也许大力是习惯了二尺半那地儿,也许是感激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总之不管谁拉拢也没走,只管卖力干活挣那不多的三百块钱。
第一个月开工资,大力在小然的店里买了一根双汇的大火腿和一瓶二锅头,钻到自己屋里享受了。接着花两百块买了一辆旧三轮车,别人都对这个半傻不傻的大力的此举感到莫名其妙,但当大力拉了一车破烂回来的时候都明白了。自此后大力走路便总是低着头,无论是晚上送货的路上,还是闲暇的时候,他到处都在寻找那些扔在地上的能拣的东西,矿泉水瓶、废纸箱、旧塑料袋,这些都可以换钱。大力住的那间屋子很快堆满了摞到房顶的纸箱板和一麻袋一麻袋的被压扁的空易拉罐、塑料瓶子,而且墙角垛了一排半人高的啤酒瓶子。这些废品分门别类,排放整齐,一直从屋里摆到了屋外,那架式似乎要压过二尺半门口的一排排大葱,因为又好几个人问过这儿是否收费品。
二尺半和双花已多次嚷嚷着让大力把废品卖了,别总占着地方。大力嘴里应着,可还是每天拉回拣的东西,然后分类摆放。双花很生气,因为晚上送货的时候大力总是看着脚下,一边走一边拣,光耽误时间。有一天晚上大葱的行情不好,双花又看到大力在拣破烂,就大叫:“干活时间不许拣破烂,明天赶快把屋里给我拾掇干净了,要不就给我滚蛋。”大力闷声说:“那你以后别在我休息的时间让我干这干那的。”双花立刻不吭声了,因为自从大力来了以后,基本上所有的杂活儿都让他做了,打扫大棚,出去买草绳,还有修个三轮,卸车都让大力来干,这本不属于份内的事,可是却都干了,不但省了二尺半不少力气,还省下了一笔不菲的卸车费。双花自然是舍不得这样的宝贝,发泄一下也就算了。
大力有一天运气好,竟卖了好几十块。在宿舍门口绑葱的来祥竟嫉妒的眼红,又让大力买糖吃,这样的事已经好几次了,这次大力说什么也不买,来祥生气地骂道:“你光棍一条挣那么多钱有啥用,又没老婆、孩子帮你花。”大力嘿嘿一笑,“让你老婆来,我给她花。”来祥把自己唯一一点儿优势抖落出来与大力对比以显示一下与其不同,没成想这次倒让他沾了便宜,来祥觉得自己怎么能让一个这样的人羞辱呢?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指着大力破口大骂:“我操你妈,操你姥姥,操你全家的女人。”这时跑过来两只狗,公狗爬在母狗的身后交配。大力指着那狗说:“我家远,你的**没那么长,要操就同那公狗一块操那母狗吧!”大力这一骂在一边绑葱的红珍和老山两口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他们谁也没想到平时看着挺傻挺老实的大力竟也会骂出这样的话来。来祥没沾到便宜就冲上去冷不丁扇了大力一个耳光,大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激怒了,抓住来祥就按在了地上,骑在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来祥嗷,嗷地叫着,红珍和老山上去拉也扯不开,赶紧去叫正在睡觉的双花。双花跑出来喊道:“大力,你还想蹲监狱是吧?我现在就叫派出所来抓你。”大力一听才放开了来祥,转身钻到了屋里去了。来祥觉得丢人下不来台就骂了起来,“你算个什么玩意,强奸犯、流氓,怎么就没把你枪毙了呢,留着你个败类在世上祸害。”双花劝来祥:“行了!行了!骂两句解解气也就行了,我看你和大力长得满仿相的,挺像弟兄俩,有缘分的,不如结个老弟兄吧!”双花本来是劝人,可她每次不劝便罢,一劝就是火上浇油,二尺半说过她不会劝人就别劝,自己缺把火,别去充那好人去。这次一劝如同把灭下去的火又添了一把柴。来祥因双花把自己与大力相提并论而心觉不平,反唇相讥道:“要拜就让你家二尺半给他拜去,我怎么就和他一样了,我看大力成了你家兄弟就同那武松与武大郎一样了,你这个当嫂子的可要亲着他呦!”来祥的嘴一样是个没把门的。
要说这来祥不知咋混得就这么惨,王义和二尺半是一担挑,但就能迅速的从小工转变成老板。而来祥和市场的那第三户批大葱的老吴也是一担挑,同样的也是被叫来帮忙,这一帮就是两三年,可最终也没混出来。要不说同样的境遇却能创造出不同的人。有些人是没机会自己创造机会,有些人就是机会摆在他面前也未必能抓住,人与人的不同就在这里了。开始的时候老吴白天出去拉葱,但晚上总是起不了床,所以卖货的事就交给了来祥,而且账也让他管着,吃啥用啥钱随便从抽屉拿,更让来祥得意的是还可以对小工吆三喝六的,充分的显摆了几天。所以那时候来祥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每天中午都会去门口的饭店要上两个菜,再喝上几两酒,天天都是红光满面的,脸上都往外渗油。可来祥不知足,竟动了手脚挖一担挑的墙角,家里的破房子两年工夫就翻盖一新,作为老板的老吴反而没落下什么钱。于是赶紧把老婆从家里叫了来。大姨子一来,自然卖货、管账的事就轮不到他来祥了,一下子就变成小工了,可没干几天来祥就不耐烦了,老吴说那你就白天绑葱吧,晚上回去睡个安稳觉,白天来这儿干活儿挣个钱补贴家用,饭照样管你。其实这里绑葱的都不管饭,绑多少捆葱开多少工资,当天结算。其实绑葱工大都是附近郊区邻村的妇女们,吃了早饭就来绑,中午回去也不耽误为家做饭。来祥也是郊区的,可却是桥西郊区的,来市场干活要每天骑着破车子直穿整座城市,老吴觉得都是亲戚管来祥的饭算是照顾他了。可来祥不这么想,因以前的油水大,现在不管怎样都觉得亏得慌,他对一担挑管饭并无一丝感激之情。
说实在的来祥年轻力壮的,一天能绑一百捆呢?总领先于那些娘们,而且绑的也好,活儿干得的确不错,可他这人总是不安分,到处宣扬一担挑的不是,而且还把人家里的事拿来当笑料说给那些娘们。一担挑知道后让老婆说了来祥几次,可越说来祥反而更来劲儿了,为此产生了矛盾,有一次老吴说他的话重了一些,来祥就甩手不干了,老吴以为他撒撒脾气也就算了,没想到几天后在二尺半的葱堆里发现了来祥的秃头顶。来祥的头顶上有碗口样一块没一根头发,而且晒得已和脸上的皮肤一样一样的颜色儿了,你说都这样了把整个头剃光不就得了吗,可来祥偏偏还留着头发,而且还非要买什么增发膏,结果让老婆骂他就是脸上长出毛来也没人瞧你好,那头还没人家的屁股值钱儿呢,还糟蹋钱干啥呢?
既然在二尺半这干,老吴也就没说什么,只交代多照顾些,二尺半说:“我知道来祥是你的人,本不想用,可他说你不让他吃你那口饭,说得怪可怜的,反正都是干活挣钱,非来我这儿,我也不好推辞。”老吴也没说什么就走了,自始至终来祥都没搭理一担挑,可是没过几天来祥就后悔了,因为绑葱没管饭这一规矩,二尺半自然是不肯管他饭的,回家又太远,只好到外头去吃了。这回来祥再不肯进那饭店了,而只在外头的小吃摊上吃了一碗拉面,而且还不怎么饱,可再也舍不得要第二碗了,就又罐了一碗汤将就着把肚子添满。没多少日子来祥那浸着油的脸就干巴啦,明显透着营养不良。他想再回一担挑那干,可又抹不开面子。其实他还挺羡慕大力的,每天拣破烂也能拣回几十块,可是他对大力又是不屑的,在他心里自己是要比大力这样的人高一等的,怎么能去捡破烂呢?自己有家、有老婆有孩子,丢不起那个人。
大力拣破烂的势头是越来越大,手里也有了钱。年关时打算回一趟老家。二尺半觉得大力那么癔症,不如和新英的侄子一块走,也好有个照应。二尺半找到新英的侄子说:“你和大力做伴走吧!相互有个照应。”谁知人家说:“我,我还没准儿呢!让大力先走吧,别指望我这儿的事了。”二尺半知道这小子是嫌弃大力,于是也没再强求,只是嘴里嘟囔了一句:“势利眼,你以为你自己高级呀!不也是个小工吗?连老乡都不认了,这要当个啥的兴许连爹娘都不认了呢。”
大力终是没回去,买了一部手机,让二尺半帮自己把手里剩下的几千块钱寄到了老家,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七十岁的老父亲,上还有哥哥,下还有弟弟。双花很为大力的孝心感动,随口就问正在绑葱的来祥,“你过年给你妈买些啥东西呀!”来祥说:“买了十斤鸡蛋。”双花说:“你也忒不孝顺了,一年到头也不说给你老子两个零花钱儿呀?”来祥叹了一口气说:“这十斤鸡蛋还是我偷买的呢!要让我老婆知道还不给我闹腾一晚上才怪呢?”双花挖苦道:“老婆不让!老婆不让!她还用绳天天儿牵着你呀?给你娘个钱儿还用多大功夫呀?纯粹是你自个不孝顺,这干活的钱又没个死数,今儿攒几块,明儿攒几块就够啦!还给老婆说什么?还不如人家大力呢。”来祥被双花说得脸红脖子粗的,在一边绑葱的老山也不吭声,红珍说话了,“这过日子谁家还没个事呀!养家谁容易呀,我们又不是像你们这些老板,扔得比我们挣得还多。又不像大力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谁不知道现在养孩子比养老子还厉害,也别说上大学得花不少钱,就上个高中每年都得好几千块的学费,再加上平时的消费,光孩子一年就得一万多,我们累死累活的干也赶不上这流水似的花,双花呀!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红珍是听不惯双花不留情面的数拉人,也是为来祥解一下围。自从二尺半发明了这夹心葱以后,两口子就开始绑葱了。这一绑就是几年,老山的腰都弯的变了形,有时赶上孩子交学费,为了增加收入老山晚上还经常给别人当小工,这一分一厘都是血汗钱,来之不易。这人的心都是向下长的,为孩子花多少也愿意,可为了父母花钱那就是割肉,红珍也是舍不得花钱给婆婆,一年到头也没给婆婆买过什么东西。所以双花骂来祥就会有一种自己也被挨骂的感觉,替来祥说几句其实也是在为自己辩解。
大力虽是在外头过的年,但还是可以的,开商店的小然把老公不穿的衣服给了大力几件,后来新英也觉得自己这个当老乡的有点儿不像话,就把一条老歪让烟头烫了个洞的方格裤子给了大力。破天慌,小气的桑三媳妇也拿了一双桑三不穿的大破皮鞋给了大力。过年时双花把炖好的鱼呀肉的弄了一盆放到了大力的屋里,把一个小火炉提到大力那儿就回家团圆了。这条街其他的人都没回去过年,因为常年在外,回去过年什么都得收拾,还没占几天又得来,所以索性就不回去了,一年到头就盼着过年时歇那么几天,再来回的跑就没意思了。
这条街过年的气氛还是很热闹的,小年的晚上小然炖了大锅菜让老公给大力端去一碗,第二天早上又端去一盘饺子。大力穿着老歪的那条方格裤子,脚上蹬着桑三的大皮鞋,上身是小然老公的休闲大褂,而且不知从哪弄来一顶带沿儿的黑帽子,更可笑的是还戴了副破墨镜。这七拼八凑的一看就不像是自己的衣服,倒有一种小丑的感觉。有意思的是大力也拉了一卦鞭炮。
正月初二二尺半就开始营业了,别人笑他也忒财迷了,连年都不过。没想到生意还格外的好,现在好多人不但在饭店里订年夜饭,就连正月里招待亲朋好友也都到饭店里支应了。二尺半初二在街上看到饭店格外的红火,当即晚上就来到市场,年前剩的几千斤大葱一晚上就销售一空,而且赚的特别多,只因大正月就他一户卖大葱,自然是要多少给多少了。第二天二尺半就又来拉了一车,那生意叫个火,把市场的人引得也歇不住了,都开始营业了。大力也不错,就连鞭炮的皮在市场里都扫了好几麻袋,那些批菜的大商户为了讨吉利,差不多的户都放几千块的烟火,有几家大户都是上万的烟火放得满天开花,地摇天惊。大力就盼着他们放,放的越多越好。过了十五大力把拣了十几天的破烂一卖竟得了千八块呢?大力他把钱拿到小然那儿说:“把钱放你这儿吧!我也不会存,以后我卖了钱都放这儿,你替我保管。”小然说:“也是,你也没个地儿放,只要你信得过我就放这好了,我给你记到本上,本你拿着,每回往这儿放我都给你记一下,这样就清楚不会忘记了。”
二尺半见大力拣破烂的劲头越来越足,对给他开的那工钱已不屑一顾了,要不是他这有一间单独的屋子方便人家放废品,恐怕早不干了呢?所以为了收收大力的心,把工资涨到了五百,后来又涨到了六百。这样别人问起来也不显得自己那么苛刻的不近人情了。其实无论二尺半怎么涨工资,大力这样的劳力也是让他贪了大便宜的。
一晃眼又到了夏天,好多人都钻到屋里开着空调睡觉呢,大力那屋里闷热闷热,收来一台旧电扇扇出的风哧哧作响还带着股热气。市场没有一棵树,只有小然在门口砌了个花池,里头是满池的夜来香,但和这市场的人一样是夜来欢,现在都蔫蔫地把漂亮的脸蛋收了起来,免得晒坏了那花容月色。大力从屋里热出来,身上穿着不知从哪拣来的小格子小圆领小卡身儿的棉布背心,裤管卷到了大腿根儿,往外一走,烫的两个脚丫子缩回了屋里去穿鞋。得。怎么着也是热,不如拣破烂去。
大力出去拣破烂竟遇到一位狱友,俩人见面分外亲热,就把那人叫到了市场来,钻到屋里打算好好喝一回。大力说我去买啤酒和下酒菜,你在屋里等一会儿。大力出屋就到小然的店里掂了一包啤酒,拿了花生米和火腿,并对小然说:“回头我再算账,我今儿开了六百块工资,一会儿放到你这帮我存着。”
俩人喝了没多长时间,狱友说得赶紧回去,给人家一个工厂看大门呢,只请了半天的假,眼看着日落西山了,从这大桥东回去也得一个小时的路程。大力说那留下手机号码吧!我们以后好联系。狱友走时大力还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像留恋亲人一样。等送走了人,大力回屋去枕头底下取钱,一摸浑身的热汗变成了冷汗,钱没了。是亲人般的狱友拿走了,赶紧用手机打电话可没人接。大力把这件事告诉了小然,小然说:“不如去找他。”大力说在这个城市很陌生,只在附近拣破烂没往市里走过。小然说:“要不我打他的手机号吓唬他一下让他把钱送来,怎样?”大力说今天打电话他也不会接的,不如过两天再打吧!小然又说:“等你再打电话要钱恐怕就让他花光了。”大力说这人小气的很,有了钱也舍不得花。
过了两天,大力用小然的手机给狱友打电话,小然一边看大力一边想:打也是白打,怎么可能给你送钱呢?结果真的出乎意料之外,就连上过大学且现在还天天看书读报的小然也自愧不如。只见大力一打通就哭着说:“呜,呜,呜,老板不用我了,就因为我把货上错了车,人家拉走了,而且老板把给我开的六百块工资也拿走了,我给他要他不承认不说,还让我赶紧卷铺盖卷走人,我也没地方走,你来接我一下吧!让我去你那儿先待两天,我是没地方走呀!你可得帮帮我呀!”没想到不到一小时狱友便满头大汗的骑着自行车来了,大力把他叫到屋里后,就去通知二尺半,双花和小然都出来为大力助阵。大力进屋就拽住狱友叫道:“把钱还我,不还你就别想走。”狱友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不过很快就回过了味,极力否认道:“你诬赖人。”一边说一边就拉拉扯扯的扭打到了屋外。这时二尺半说:“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小然也拿起了手机一边假装拨通一边说:“喂!是派出所吗?我们这……”话还没说完,狱友喊道:“别叫派出所的人来,我给就是了。”大力松开了他的手,只见狱友从兜里掏出了钱,可一查就四百多。狱友说那一百多当账了,要不是大力上午叫我来,这四百下午打算捎到老家去呢!大力把他的手机收了,还把车子也扣下了。等狱友走时,小然说:“大力呀!兴许这人家里有什么急事用钱才一时糊涂旧病重犯,我看手机压这儿就足够了,不如把车子给他,好让他能回去,等少你的那一百多块凑齐了再来拿手机,咋样?”大力就按小然说得办了。
狱友走了后,二尺半说:“大力,以后不许往这儿给我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万一出个什么事。我可不负责。大力小声嘟囔,“就你懂三懂四,光知道让我给你干活儿,比贼还可恨。”
没想到狱友一个月后还真拿来了钱,把手机赎回了,还拿了一些土产给小然,说小然真是个好人,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
从这件事后,小然就不觉得大力是个傻子了。看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智慧。
大力的精力旺盛的出奇,晚上手脚不停地干一宿,白天睡上三两个钟头便又精神焕发了。二尺半让大力陪他白天去拉货,没想到这并没有耽误他拣破烂,去山东拉货就在山东拣,去天津拉货就在天津拣,总之每回回来都能拣回不少东西。二尺半介于大力跟他来拉货是份外的事,所以也就不忌讳大力到处的拣破烂。大力很高兴出去,因为在外头比在家拣的东西还多,大城市的人就是大气,消费高高,垃圾多多。
二尺半现在把大力用得是挥去自如,得心应手,呈现出少有的老板与小工蜜月期。别人都说二尺半和大力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是绝配的黄金搭档。还别说,就是那么回事。
六痛快
悠悠岁月,时光如梭,花开花落一春一春又一春。路边的树上昨天好像还是枯枝老藤,今天不知何时已顶出了芽苞,在艳阳下散得满树星花儿,也许明天就会展开一片片嫩叶儿来。
今年打春早,闪过年就有了春天的动静。年前大儿子痛快从天津当兵回来了,满口的天津话,比天津人还天津。过了年就往市场来了,别人说这是哪位歌星?冲着二尺半一喊爸,大家伙眼球子差点儿掉地上,怎么这孩子当了几年兵就成这形儿了。双花说:“痛快呀!你说话我老听着别扭,还是说咱家乡话吧,别撇了,我一听,喏,满身的鸡皮。”痛快说:“家乡话?我早把那一口扔天津了,武装的再好家乡话一出口,别人就知道你是一乡村小伙,那上翻得眼珠立刻朝下。我这口津味儿普通话是我这么多年来自创自编的创艺成果,是我自己与我自己配套而琢磨出来的,我是绝对再不说你们那满嘴冒土烟儿的话了。”二尺半说:“你爱放啥屁就放啥屁,先在这市场给我帮忙,工作的事我跑着呢,先好好给我学学咋干活。”痛快是一百个不乐意,说:“这多丢人呀!要是战友来找我的脸往那儿搁吧!”二尺半说:“丢人?你要钱儿那会儿咋不说丢人,我也嫌丢人,你们要都喝风我也就不干了。瞧你穿的,啥玩意儿,小子家家的这么红的羽绒服也好意思往身上穿,还打啥领带,给我扯下来。我这儿又不是国务院,还有这白皮鞋,我还没死呢?什么不地道你就穿什么,全给我脱了,换上你那军装给我干活,不,是给你自己干,这家业都是给你们弟兄两个的,从今儿起你开车帮我拉货,晚上帮我送货,给大力打下手。”痛快嘴里嘟囔着:“这是人待得地儿吗?这是人干得活吗?赶快给我找工作,我可在这儿待不长。”二尺半说:“你不干我就不给你跑工作,你小子好好在这儿给我干几天,也尝尝挣钱的滋味儿,看以后还大手大脚不。”
痛快的确不是做买卖的料,更不屑于做这等事,所以有谁来要货,他比人家还跩,一给他搞价钱他就火,“你爱要就要,不要就拉倒,罗嗦个嘛呀!”双花骂道:“你整个一个丧门星,把人都给我得罪了,全跑你姨那儿买了,你喝西北风吧!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着调的玩意儿。”痛快比他妈还来劲儿,“你们就知道受罪,挣这卖命的钱,挣钱的门道多了,你们干嘛偏偏选这一行,你瞧瞧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人家是怎么当老板的,看看人家穿得什么,用得什么,咱家现在也不是说一点儿钱也没有,改行吧!别干着连觉都不能睡的破行当了。”二尺半眼一瞪吼道:“滚,你有本事自个挣钱去,你有本事挣钱让我也花花,别光从我这抻手要钱,你也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已经能养家糊口了,你现在自己养活自己总可以吧?我这家盛不下你,赶紧给我滚!”
大力瞅着不忙的时候跑小然那儿说:“今天听不到二尺半骂我了吧,嘿,嘿嘿,现在窝里斗呢!顾不上了。”小然说:“你幸灾乐祸个啥?其实给人骂也是一种幸福,比如说:父母骂孩子,老婆骂老公,那是因为心里有他们才骂的。”大力说:“那二尺半平时骂我是心里有我是吧?”小然笑了,觉得大力有时像个孩子,“也不全是,总之有一种骂是出于爱。”“我也希望有人爱,我也愿意让人骂。”大力轻轻地说。
夜里十二点痛快被父亲喊着很不情愿的醒来,伸了伸懒腰,真恨人,连梦都没得做,先去趟茅房再说。看,别人家都黑着灯呢,黑咚咚的,那有客户来,卖给鬼呀!踢踢拉拉走到一拐弯处看到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披肩发的正冲着墙在撒尿。痛快上去就拍了他一下,“喂!你有没有社会公德呀?呶!再走两步就到厕所啦!你怎么在这儿撒尿呢?”披肩发让人一拍紧了一下尿不出来了,提起了裤子就骂道:“老子想在那儿尿就在那儿尿,又没尿到你嘴里你他妈多管啥闲事呀!”痛快一听批肩发满嘴喷粪,就喊道:“你怎么说话的,不知羞耻呀你这人。”披肩发被激怒了,回过头来一拳就砸在了痛快的脸上,一下就掉下两颗门牙来,血流了一嘴,痛快往地上唾了一口,上去就拽住披肩发上腿就磕,可跟着的几个人一拥而上对痛快拳打脚踢,痛快毕竟个子不大,很快被人打得嘶叫着。同着这叫声一下喊亮了一片灯。本来打算起床的人正在醒神儿,听到叫喊声都迅速拉灯起床,起来看热闹。痛快那与众不同的嗓音很快被正在车上解绳子的大力听到了,站在车上一目了然的看到了这边的情况。大力只一下就从车上跳了下来,结果还把脚给崴了,他也顾不上这些,举起一把铁锹就冲了上去,那种姿态如扑人上身的狮子,把那些给披肩发当帮凶的人都吓得四处逃窜了,只剩下还在扭打的两个人,大力把铁锹一扔,拽住披肩发用胳膊弯从后头绕住一卡,披肩发就倒下了,大力用膝盖跪在批肩发的胸上用拳头去砸,这时只见二尺半跑了过来喝道:“住手!大力你给我住手!”大力停住了手,二尺半把披肩发从地上拉起来还拍了拍人家身上的土。披肩发又用手往后拢了一下头发,把头一甩头发又听话的成了披肩。披肩发突然捂着胸口叫道:“啊呀!啊呀!你说怎么办吧?二尺半,我这心脏疼的厉害,你的人行凶打人,太不像话了,我就在这儿撒泡尿,就被打了,我说这是你家锅头呢?还是你家炕头呢?有人还在这儿拉屎呢!我说你们不好好的卖你们的大葱,管起我屙尿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是管天管地也管不了拉屎放屁吧!说吧!是叫派出所的人来呢?还是叫我的兄弟们来呢?”二尺半低声下气地说:“孩子刚复员回来,不认识你,要不这样,让他给你赔礼道歉,我请你们吃饭咋样?”此时痛快看到父亲这么一副窝囊相早气的走开了,他觉得这样的父亲太丢人,明明自己没错,却还去长他人志气,倒还不如大力呢?来看热闹的人看到大力把披肩发按在地上的时候,心里都充满了希望,希望能一拳把他打死,把这个祸害除掉,把这个白拿别人东西的地头蛇结果了。可让所有人大失所望的是在关键时刻二尺半喝住了大力,一场精彩的傻大力拳打地头蛇半途而废。
刚才跑掉的几个帮凶都回来了,披肩发的气烟如同添了油加了柴,提高了嗓子叫道:“二尺半,我跟你没完,把老子打成这样,我要住院,把刚才打我的那个人弄到派出所去。”二尺半瞪了大力一眼:“你找什么事呀!不好好干活,下来打人,你打得人你承担吧!我不管了。”大力本以为二尺半会感激他帮了痛快,没想到二尺半反过来埋怨自己。抬起脚就走,二尺半在后头喊道:“大力,你别在我这干了,走吧!让人家找事就找你去,别来寻我的麻烦。”披肩发见二尺半想脱身就骂道:“你不给老子看病,老子就跟你没完。”二尺半说:“你说吧想要多少钱?”“五千,你给我五千就啥也不用管啦,我自个看病去。”披肩发要钱要的心不惊肉不跳,而且还很沉稳内行。二尺半惊道:“要这么多?你那次和前街的老三打破了头才要了人家一千块钱,我也给你一千算完事,咋样?”披肩发洋洋得意地说:“不行!我这是内伤,现在住院一小病就得万二八千的,啊呀!啊呀!我得赶紧去医院,疼死啦!”这时市场治安经理来了,拍了拍披肩发说:“行了!差不多也就算了,一千五,加五百,就这样吧!”“不行!我这么多弟兄呢!怎么着也得让他们吃顿饭,两千块,少一分也不行。”最后在治安经理还有一些人的劝说下才要了一千六,披肩发拿了钱还让弟兄们一人掂了一捆大葱,骂骂咧咧地走了。
二尺半一进屋就冲着痛快骂道:“活儿还没干,事儿倒是给我惹上了,你给我滚回去吧!回去给你奶奶做伴去,哎!你就是回去也得让你奶奶伺候你,你说说你,能干啥吧?”痛快一听父亲骂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又不怨我,你给人家钱你自个愿意,本来大力都把他们打跑了,你倒上去胳膊肘向外拐了,看把你怕的,越怕人家越讹你,坏人都是像你这种人给惯出来的。”“我怕?我怕个屁呀!人家说跑就跑啦!你能跑吗?买卖还做不?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得不着便宜还不三天两头的来找事儿?到时候得不偿失,咱们的功夫耽误不起,咱们是做买卖的,他们就是以找人茬为生的,你耗得过人家嘛?”二尺半的话不无道理,可痛快根本体会不到,反而挖苦道:“就是不做这买卖了,也不能受这气,大不了不在这一亩三分地干啦!天下这么大还没个容人的地方呀!”二尺半见这小子当兵当的倒当出了一身不顶事儿的臭骨气,也懒的给他多说,拿起身边的一把扫床用的条帚就连骂带喊的上去了,“你个王八羔子,还不是为了你,谁不知道痛快,谁不知道潇洒,谁不知道扬眉吐气,我打死你个白吃饭不长理的东西。人家撒尿爱你啥事?那是市场清洁工的事,这下可好了,一泡尿一千六,比五粮液还贵了,卖两车大葱也赚不出这泡尿来。”这正打得热闹,对门的小然过来了,劝住了俩人,二尺半甩门出去支应买卖了,小然劝还再赌气的痛快,“光靠硬气是不行的,这不是打仗?是生活!是需要技巧的,你呀!需要磨练,需要吃亏才能悟出这生活得门道儿。这什么地儿有好人,什么地儿就有坏人,你见过绝对没好人的地方吗?你见过绝对没坏人的地方吗?都没有,其实你走到那儿都有你不喜欢的人,所以你要学会应付各种各样的人,而不是只凭讲理,只凭硬气就能摆脱的。”痛快并不服气,“那你说我爸这算什么,人家要钱就给,那不是在鼓励那些人此路可行吗?以后这样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小然一笑,“正所谓否极泰来,物极必反,什么事都有它的必然性。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参差不齐的,你不用杞人忧天,刀不磨不快,人不磨不聪明,坏人就是磨刀石,专门供天下的人使用的。”痛快说:“我爸都磨了一辈子了,也没磨出个所以然来,我可不想像他这样窝里革囊的活着。”小然对痛快说:“那你觉得该怎么做?你们全家和那些地头蛇拼了,或许会有几个伤的,甚至死的,然后把他们抓起来,或者把你们抓起来,判刑,坐监,枪毙,这样才痛快。文明点儿的就是通知派出所,可今儿把他们抓进去,明儿就会再放出来,然后变本加厉和你们折腾,然后你们全家顾不得做生意,一心应付那些时时刻刻都来找事的人。那你们全家靠什么来生活吧!没了生活的根本还谈别的什么呀!其实那些人被别人归类为坏人,就已经是在惩罚他们了,坏人自有坏人的归宿。你爸是怕留后患才那么做的,那些地头蛇没事的话三天两头来给你找事,一天不能干活就少挣一天的钱,哪有工夫和他们耗着呀!人家再耗着也没损失,可咱要是耗着损失可就大了,你爸最不济一天也挣个几百块的,这要耗上十天半月的可就亏大了,上中学不是学过吗?两害相权取其轻,选择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就是最好的选择,这儿点道理你还是懂得吧?忍一忍所损失的比不忍要小,所以就忍了,否则因小失大,得不偿失。”痛快此时嘴上不说但心里已记下了以后遇事少管,有时候对的敌不过恶的,反而还会惹祸上身。
从那件事后,大力心里也有了不满,见人便说:“我是帮他儿子,他还那样对我,我的脚崴了都没有吭一声。以后再碰到打死了我也不上手。”但是从心里上大家还是非常佩服大力的,最起码对于披肩发这种敢恨不敢言的人,终于有人敢揍他了,好歹为大家出了一口气,虽然这个帐二尺半买了单,但好多人都享受到了快感。俗话说:物离故乡贵,人离故乡贱。这话一点儿不假,在外做点儿生意赚个钱也不容易,可无论多么不容易也要被流氓、地痞、混浑儿们骚扰,拿你的菜你也不能做声,有啥办法,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都不是什么龙,也就是在地上寻食的虫罢了。除了这些地头蛇就是市场的那些管理人员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人去你那里拿菜吃,笑呵呵的,套着近乎,说着客气话就拿到了他们想吃的菜,人家这么客气谁也不好拒绝,好多人心里极厌烦他们,尽量和他们拉开距离,如迎面碰到也会装作没看见,避免和他们成为熟人。有的人说我们都混到卖菜这份儿上了还要给人欺负,身上也没什么油水,还得让人刮一层。
二尺半辛辛苦苦干了这十来年,为儿子买下了一套房,老大痛快的工作虽说托人拉关系花了五六万,可总算靠谱了,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去上班了,给分配到了市园林处。老大这一项算是完成的差不多了,最起码轻了一个肩头。就等找个媳妇往家一娶,老大的事就可以划上句号了。老二高兴和老大就差三岁,眼看着就大学毕业了,找工作、卖房子、娶媳妇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必须得狠拼几年了,要是五十四岁死的话,也就没几年了,再差两年就五十了,一晃眼还真快,二尺半觉出了什么是弹指一灰间。快呀!真是快呀!就这么来世上转了一圈,就急着干活挣钱了,还没抬头好好看看这世界呢?说话间就到头了,哎!既有死,何必生呢?
要说无忧无虑无烦恼的人就是大力了,每天干着活儿,拣着破烂儿,高兴了还喝上一口,玩上一把。好多人都说看大力活的多痛快,看大力活的多滋润。可有人就说了看大力好就照着那个样子活呗!那还不好说。可真让你去做大力那样的人,还别说没一个人乐意,看来人就愿意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