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裴宣只顾朝前走,辨认路径,过了一道山梁,山坡下就是大片的山谷农田,田里三三两两的农夫农妇,在给麦田拔草。左面有一片树林,杨柳茂密,树林后隐隐掩映竹篱茅舍,一条山溪从林前穿过,有座小石桥。
“就是这里。”裴宣暗道,顺着山路,迈过小石桥,走出杨柳密林,眼前为之一亮,顿觉心旷神怡:只见前面山脚下,聚居着二三十户农家,可谓世外桃源一般,小山村里鸡犬相闻,传来牛吼马嘶,阳光如雨丝般从天空中洒下,村庄笼罩着一片祥和气氛,世事安稳,太平岁月,也是不过如此。
裴宣走到村口,找到几个玩耍的孩童,打听起一个会手艺的王老汉,有个虎头虎脑的大孩子说道:“要说姓王的老汉,有四五个,你要报上名字,我们好给您去问。”
“那就罢了,刚才你们看到有两个人到村里吗?一个走路有点瘸,两只眼睛青青的。”裴宣只得描绘起李云的模样。
“知道!您沿着这条路往北走,出村口山脚下有个高坡。那上面住的人家就是。“孩子们指点完又去玩耍,裴宣顺着路径寻出村口,远远看到高坡上五间茅草屋,没有围墙,四外具是青青翠竹,院子中间一个大石桌,隔着竹林,隐约看到围坐三人,门前小溪流淌,好一派田园风光,王荆公有诗赞云:
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
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
裴宣走近观看院里,正是青眼虎李云、工头老李和一老者,石桌上放着酒肉茶点。青眼虎正跟老者说着什么,那老者满头鹤发,神采奕奕,脸上满是饱经风霜之色。
“走吧,咱们都看看去。”裴宣听到身后说话声,吓了一跳,回头看是宋江、吴用、公孙胜,俱在笑盈盈的看他。
“三位领导,如何也到此地?”裴宣惊诧问道。
“呵呵,随你而来。”宋江毫不隐瞒,将三人要去蓼儿洼,路过这片东山,看他前行之事一说,然后问他这是暗访哪位高人。
裴宣一指院子中那三人,“为寻李云而来,我早上去演武厅,没见到李云,问工匠们,都说拜师来了,我倒要看看青眼虎拜的那位高师,问清楚路径,这不,也刚找到他们。”
四人从小溪石头上走过,到了高坡之下,裴宣喊道:“李处长,我们也来拜会高人!”
院中三人闻听,都迎了出来,李云刚要给宋江等人介绍,那老者先拱手开口道:“这位莫不是常听人说的,及时雨宋公明义士,梁山的大寨主吗?”
“不才,正是小可。”宋江赶忙还礼。然后一一给介绍。李云也给宋江介绍老者:“这位就是王老艺人,干了一辈子泥瓦匠,建演武厅的五个工头,都是他的高徒,我今天专程来拜师学艺,还望师父传授。”
“师父二字可不敢当。众位,都到院中一叙。”说罢将众人引到院里,围着石桌坐下。宋江看看四周挺拔的翠竹,对王老汉道:“你老人家好兴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里景致,胜过了皇家林苑。”
“过奖了。”王老汉看到这些山寨头领都到来,满心欢喜,以为都是拜望他的,给众人斟过热茶,开口道:“几天前听我这徒弟说,李处长要拜师,问问镇术之事。我就说拜师免了,有话尽管问。你们看,李处长真还带来拜师礼,中午正好招待各位。”王老汉指了指桌上的酒肉。
“微薄之物,不成敬意。我是诚心诚意来请教。”李云说道。
“那好,既然寨主们都来了,可真看得起我老汉,我呢,竹筒倒豆子,有什么说什么。”王老汉喝罢茶水,开始说起:“我干了一辈子工匠,石匠、瓦匠、木匠都干过,也经历了好多风险,在东京汴梁,修缮过皇宫,也算九死一生。要说镇术,可是历代相传,这规矩是做工匠都得用,学会手艺,懂得镇术,不用要使自己遭灾。不论给谁盖房子,都要用。”
“那么,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家建房子,也用了?”李云问道。
“那是当然,”王老者答道。“过去有个工匠,给自己女儿家盖房子,他女儿知道有此一说,百般不让,缠得工匠没法,说道‘那你给我磕几个头吧’那女儿就磕了几个头,没想到那工匠上房垒墙时从房上掉下来,当是就摔死了。”
众人听到此处,顿时满脸肃穆,感觉可怕。
“其实众位不必认真,这镇术不是全起坏作用,”王老者缓慢说道。“虽然同时一物,结局也不同。比如放个马拉车,马往里拉,那是招财进宝,日进斗金。往外拉,那也有可能居官做宰,名驰天下。同时这个马拉车,往里拉,可能是横祸飞来,主人神魂不宁,如同马踏奔至;往外拉,可能将家中财宝拉光。这也全是未知之事,众位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再有,房梁上还放个八卦钱,那是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有姜子牙坐镇,这镇术也未必能起什么作用。”
“如此一说,我们倒不必认真了。”宋江说道。“不知这演武厅用了什么镇术?”
“这个,你要问小李子。”王老者指指李工匠,他六十来岁了,自然管徒弟叫小李子,可是这工匠四十多岁,众人已经俱都称呼他老李了。
“这个吗,师傅既然让说,我也可以告诉宋总、李处长,他们谁放的一个泥牛,应该是泥牛入海之意。”
“这个有什么讲究。”宋江急忙问道。“对山寨有利有害?还请讲来。”
“这个,怎么说呢,如果众位永在梁山,有个牛在演武厅镇着,保你们牛气冲天,事事顺利。如果将来离开梁山,应该没事,但不可去江河湖海处征战,那样如同泥牛入海一样,还不化为一滩泥水。那就真要泥牛入海了。”
“我等切记,切记。”宋江和两位军师点头答应。
“还请问老人家一下,忠义堂——也就是以前的聚义厅,您可知用的什么镇术?”公孙胜想知道究竟。
“这个我还真知道。”王老者说道。“有个徒弟跟我说过,王伦盖聚义厅,他们在山墙洒了把芝麻。”
“不知道这是怎的讲法?”宋江急忙问。
“这叫芝麻开花——节节高。倒真是应了,你们看,现在山寨多红火,比起王伦,发展大了十倍,可不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王老汉回忆道。
听到这里,宋江暗想道:虽然是步步发展壮大,可也应验了,只是节节高涨,寨主也是节节换人,王伦、晁盖都死于非命,难道下一个该是我了。
王老者见众人听得入神,又道:“这镇术,也要算我们行业的规矩,还有好多,比如到人家盖房,登高干活,先要喊几声‘上架了’,再用瓦刀敲敲木头等物件,证明有人要登高干活,下面人要注意了。到了房上,更不能东张西望。如果不喊声就上房,那是存心不良,品行不正,定要损阴减寿。”
“哦?这是怎讲?”吴用一听,这工匠规矩多了,上梯登高也要喊。
“你想想,不喊声就上房,要是看到邻人家隐私,无心也成了有意。再者,有的地方茅厕底矮,你悄没声地站到上边,不是有心要看人家解手吗?所以,这规矩很严。违反,轻则众人打骂,重则永不许干这行当。”王老汉讲得头头是道。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众人应声道。宋江听这老人谈吐不俗,便问:“老人家,可见您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各处都是这样吗?”
“差不多,大同小异。”王老汉又回忆起年轻时岁月往事,“我呢,终年在外干活,也算见过世面了。这建筑,在一家一户是大事,在国家也算大事。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历朝历代,凡是大兴土木之后,一定灾祸连连。”
“何以见得?”宋江听着新鲜,问道:“您看,我朝道君皇帝,在东京汴梁不是大兴土木,这工程也算大了,盖万岁山,遍寻天下奇花异石,还从太湖运去花石纲,国家依然盛世景象,我们四个山大王,不损大宋整体歌舞升平,一片繁荣呀。”
“宋寨主此言错了。”王老汉说起一番话来,惊倒众人:“大宋已到末代边缘,虽然现在还算太平,用不了几年,便会狼烟四起,干戈大动。我老汉话先放着,你们再听听前朝的事,殷纣王在朝歌建了摘星楼,又盖鹿台,能有几年,就被周武王打败?我在各地干活,没事听听评话,也懂得些今古事情。有个秦始皇,他更能折腾,修长城你们知道吧?”见众人点头,王老者接着说:“修长城抵御外强,倒还算正事,可是后来盖阿房宫,劳民伤财,英雄四起,二世而亡,与修那宫殿有很大关系。隋朝,隋炀帝杨广,修运河好去扬州观琼花,这运河修得好,劳民伤财尚可原谅,可别胡折腾呀,派好多童男童女拉绳子,能不怨声载道吗?怎么样,没几年就亡国了吧?”
“对,隋炀帝如果不胡折腾,还算好皇帝,修大运河,若无水殿龙舟事,与禹争功不为多。可见,要是专为黎民着想,他也不会自取灭亡。”
吴用、公孙胜等人不觉听得入神,一个山野之人,工匠出身,竟也懂得这多道理,很难得。众人闲谈,不觉中午已到,王老汉的儿子媳妇回来,看到来了这些山寨领导,殷勤招待。李云拿来的酒肉正好当做午餐。众人就在院子当中,开怀畅饮,别是一番豪情。后金赵秉文有词云:
乘兴两三瓯,拣溪山好处游。
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