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晚十一点多,小区内一片寂静,利好房间的窗还透出光亮。房间里,父亲跟利好面对面站在日光灯下,父亲的身躯略显佝偻。强烈的灯光清晰照在父亲的脸上,由于疲惫而显青黄的脸色掩盖原来的红润,眼神深远复杂,悲哀、恐惧、无奈、坚定交集在一起,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叹息,仿佛是从久远年代传来!他凑近利好耳边低声说:“你哥连饭都吃不下,只喝那一点粥水,体重又下降了那么多。五谷是身体之源,吃不下等于没了根源,不知能不能熬过去!”本来利好没往这方面想,听父亲这么一说,心里也略过一丝惊慌。心情就像站在这明亮的房间里,却不知外面漆黑的地方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她稍为振作一下,安慰父亲说:“爸,不怕的,很多人连粥水都喝不了,一样能熬下去。哥一定没事的”利好迟疑了一下,又说:“爸,我们拿去的钱,交了放疗费,用得差不多了。”父亲沉默了一下,眼神只剩下悲哀和无奈,说:“药店这段时间还有点钱,你拿去先用吧,不够再想办法。你哥想吃什么就买什么给他吃。”利好:“知道了。”父亲振作一下,眼睛又恢复平时的光亮,说:“好了,早点睡觉吧,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说完转身开门出去。利好看着父亲微驼的背影出了房间又转入他自己的房间。
漫漫长夜,在各人怀着心事的睡梦中,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渐渐东方发白,夜开始醒过来。史洋像以往一样,早早起床。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刷牙洗脸,脑海里浮现夏天的清晨对着镜子擤鼻涕的画面。那时,镜里的人还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年轻人,现在却像枯萎的黄叶,仿如隔世!洗濑完,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做张口运动。父亲从房间出来,史洋喊了声“爸”。父亲“嗯”应了一声,就去刷牙洗脸。从卫生间出来,父亲坐到史洋身边,说:“这么早起来干嘛,多点休息。”史洋:“习惯早起,睡不着。爸,天冷了,多穿件衣服。”父亲语气略为沉重地说:“我会的了。史洋,你要多吃点东西啊,五谷是身体之源,东西都吃不下,人就没用了。”史洋:“我知道的。”父亲看看墙上的钟,说:“我要出去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以后好了要回去上班的。”史洋:“我知道了,你在药店也要注意休息。”
史洋站在阳台眺望小区的景色,天色还有点朦胧,寒气袭人,由于天气太冷,平常在草地上晨运的人还没来。随着一阵“啪啪啪”磨损的鞋跟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刘来丽向小区的门口走去,父亲跟在后面,脚步有点蹒跚。看着一前一后的背影,一个娇小,一个佝偻,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是为了自己在寒冷的晨风中出发!史洋心酸又难过,但隐隐中又有一股坚定!
“哥,吃早餐了。”听到利好的叫声,史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身回屋。餐桌上摆着一碗麦片,像煲粥一样,煮得如水一般稀。利好说,她把蛋白质粉混在里面,这样吃更有营养。史洋吃了一小口,感觉滑滑的,不错。当然嘴巴里的东西一滑到喉咙还是像针扎一样痛。母亲跟利好两人吃炒面,面炒得金黄油亮,她们俩个吃得很滋味,史洋看着想吃,又吃不下,真是可恨!三个正吃着早餐,儿子突然光着脚走出来,睡眼惺忪,问:“妈咪呢?”母亲连忙放下筷子说:“又不穿鞋子跑出来,天气冷啊,快回去穿鞋子衣服,妈咪去上班了。”说着便拉着他回房间穿衣服。刘来丽习惯了早上出门前叫醒儿子的,不过今天是星期天,儿子不用上学,所以让他睡到自然醒。儿子穿好衣服,洗好脸,坐在餐桌前吃他爱吃的炒面,边吃边说:“炒面真好吃,真好吃!”史洋看着他鬼灵精的样子,不自觉地嘴角向上扬扬。吃了两口,儿子又说:“爸爸,你也吃炒面啦,好好吃的。”史洋笑着说:“你吃吧,我不喜欢吃炒面的。”儿子看着他,很认真地问:“你不喜欢吃啊?”这时母亲插话说:“快点吃啦,那么多口水,你再说,炒面都凉了。”儿子才又认真地吃他的炒面。
吃过早餐,儿子缠着要史洋陪他玩,史洋怕他碰到脖子跟脸颊,想让母亲带他出去玩,谁知,他不愿意。执拗不过,只好陪儿子到楼下玩。儿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史洋拿着一瓶无花果水在后面慢慢跟着。每走一段路,儿子都会停下来等他,说:“爸爸,快点。”接着又用手指指这里指指那里告诉史洋,这里有什么,那里有什么。好像他是导游。儿子一直走到背后滑梯那里,因为有很多小孩在玩,史洋怕吓到别的小孩,只远远地站着看。
陪儿子玩了一整天,史洋暂时忘记了疼痛。可一停下来,痛感又时刻缠绕。晚上,父亲给了钱利好。第二天一早,史洋跟利好又早早出门。出门前双亲又叮嘱一番。
回到A市,两人直接打车到医院。放疗室从来不会有冷清的时候,仍然多人!又得排队。利好在想,难道得癌症的人就这么多?是现才这么多,还是一直以来都这么多?史洋把放疗卡拿到控制室,出来在椅子上坐下。前面坐着一个跟他一样脖子皮肤快烂掉的人,垂着头,跟他一样不停地喝水!史洋看着他的脖子,觉得很吓人。马上联想到自己的样子!史洋也觉得口干了,可是利好去接水还没回来,因为在家装的水,在路上已喝完了。
增加部位放疗只剩下三次了,史洋心里小松一口气,希望早早做完。出了医院,太阳挂在头顶上,露出它的脸蛋儿,温柔地微笑!住院的病人趁天气暖和,都出来溜溜,或在门口来回慢慢度步,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无神地望着远方。史洋戴着帽子有点热,于是摘下来拿在手里,脚步无力地走着。利好问他要不要先吃一点东西?史洋说不用了,回去做麦片吃。经过豆浆店,利好买了两杯豆浆。史洋喝了一半,便扔掉,他说太浓了,越喝口越干,又从保温杯里倒水来濑一下口。走了很久很久才回到公寓,史洋一进门,连窗都不开就躺在床上,说:“我先休息一下,做好麦片不用叫我,我睡醒再吃。”过了一会儿,又说:“把窗全部打开。”利好说:“等一下我去买麦片和菜。”史洋说:“好的。”便睡觉,不理她了。利好打开窗户后,去市场买菜。
史洋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多,起来后吃了一碗麦片,坐在床上看了一会电视,又躺下来。利好见他这样,有点担心,问:“哥,很不舒服吗?刚才起来,又睡?”史洋无力地说:“没事,只是累,很累!喉咙比上个星期更痛,我再睡一会儿。”其实史洋并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无力,喉咙跟口腔像撒了把盐一样,伤口在喘着气,一阵一阵疼痛袭来!脖子和脸颊也不放过他,有一种灼烧的感觉。他很想用手去抓,但一抓,整个脖子跟脸颊就会烂的。所以,他双手伸直放在两腿边,努力地握着拳头,不让手指放开,努力克制不去抓。这种欲罢不能的感觉简直令他痛不欲生!他在挣扎中慢慢进入半梦半醒状态。
等他醒来时,已是晚上九点钟。利好在看那天买回来的小说,见他起来,马上去煲热麦片,放在电磁炉上烧了一会儿,又拿下来,不敢煲太热。史洋起来后,先去洗澡。擦身的时候,用湿毛巾轻轻地在脖子上按,按两下,拿开一看,毛巾上有一点晕开的红色。穿好衣服出来拿镜子对着脖子照,原来脖上的皮肤又掉了一些皮,掉皮的地方渗着血水,难怪有灼烧的感觉!他马上拿药水出来涂。利好见他脖子掉皮的地方渗血,马上抢过药水和棉签,说:“我来涂,你别扭头了,不然的话会掉更多皮。”史洋坐着不动,乖乖地让利好涂。利好边涂边说:“早上坐车时都没发觉掉皮的,可能是放疗回来的路被太阳晒到的。明天开始,一定要打太阳伞。不要管面不面子的问题了。”药水涂在掉皮的地方一阵刺痛,史洋强忍着,不吭声。涂完药水,利好端过麦片。吃麦片时史洋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因为稍为一动,脖子就会痛。吃完后,史洋坐在床上,边看电视边张口。可是一张口,脸颊和脖子的皮肤有裂开的痛,立马合上,不敢再做了。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睡了。睡觉前他叫利好拿一件衣服铺在枕头上,以免药水弄到枕头。整个夜晚,史洋都是用屁股压着两只手掌,避免睡着后用手抓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