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出门前,利好拿出昨天买的保温杯,倒了满满一杯开水,放到环保袋里。史洋见了问:“什么时候买的保温杯?本来我打算今天回来时买的。现在几乎没有口水了,风一吹就更干更难受,老是想喝水。”利好:“我知道啊,以后出去就带热水。哦,对了,待会儿回来时记得还要买一顶帽子。”
下了楼,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要暖和一点。但毕竟是冬天,再暖和,还是会又干又冷。一路上,史洋喝了几次水,虽然每次只是喝一点,湿润一下嘴唇和喉咙,但比起昨天就舒服多了,走起路来都快一点。
不知是否是心理做用,今天做放疗时,史洋躺在床上,竟听到“嘀”的一声,那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接着好像感觉到无形的放射线在作业,这种感觉怪怪的。出来时,他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抹了抹前额的网状印痕,才感觉是真实的。去控制室拿放疗卡,很自然地想起昨天李小东说的话,今天是第一次做增加部位放疗,又想起第一次做放疗后头痛欲裂的感觉,心里有点发怵。利好见他怔怔的样子,问:“哥,干嘛了?”史洋吞一下口水,发现嘴巴干干的,说:“没事。想喝水。”利好把水倒在杯盖,递给史洋。利好摇了摇保温杯,没有水在晃荡,原来没水了。等史洋喝过水,上到一楼,在医院的开水房又接了一瓶水。
往回走时,到了商业区,两人走进一个专卖服装的商场。虽然是上班时间,逛街的人还真不少,有打扮得时尚漂亮的女孩,有头发爆炸的酷男孩,当然也有拖着菜篮的阿姨和带小孩的年轻少妇在无聊地逛荡。商场里的店铺灯光明亮,装修别致。史洋平常很少逛服装商场,况且近两个多月一直为治病而奔波,即使星期六去购物广场时,也就呆书店的多。这时竟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有间专卖帽子的店,他们走进去看,挑了一顶,可是一看价格,心里“咯噔”一下,又走出来。岂有此理!一顶帽子竟上百块!两人又走了几家,价钱都不菲。后来终于找到一家价钱稍为便宜一点的,挑了顶二十多块的毛线织的帽子。付钱的时候叫店员顺便剪了挂牌,马上戴上。整顶帽子是宝蓝色,只有往上折的地方是暗红色,显得低调又精神,正适合史洋。戴上帽子,史洋感觉暖和多了,风吹过来时,没有了冰凉刺痛的感觉。他在心里骂自己笨,怎么之前没想到戴帽子!白白被风吹了这么多天。
晚上史洋说不想喝粥,想吃面条。利好买了鱼和青菜,做好汤,再把面条放进汤里煮,小小的面条煮得像筷子那么胖,好了,再数几粒盐放下去。史洋吃不下鱼和青菜,只吃面条。每吃一口,眉头就皱一下。利好吃不下筷子那么胖的面,只吃加了酱油的青菜和鱼,外加一个白米饭。
检白细胞时,护士站那里有一个称,史洋站上去一称,108斤。竟然比没做放疗前轻了近十斤,对于癌症病人来说,体重下降是不好的现象。史洋跟利好心里都有点发怕!所幸的是,白细胞还在标准值内。
这两天,史洋喉咙越来越痛,嘴巴越来越干,连精神也越来越差。去放疗的路上,每走一小段路就要停下来喝水。一回到公寓就躺在床上睡觉,累的时候连足球赛也不看。经常是躺在床上睡觉,直到吃饭时,要利好叫才起来。刘来丽发来的信息,通常隔了很久才回。脖子和脸颊的皮肤,在做了两次增加部位的放疗后,一夜之间就变黑了,像烧焦了一样。之前医生开的药水用完了,又去开药水时,王医生看了看史洋的衣服,说以后不可以穿有领或高领的衣服,以免触碰到皮肤,感染发炎。利好到附近的商场,准备帮他买两件棉质保暖内衣和棉质的外套。出门时,史洋交代不要买太贵的,现在他时刻想着省钱。
天气越来越冷了!连小狗都穿上了漂亮的衣服。冷得史洋整个人萎靡不振,戴上帽,头还感觉冷!连走路都无力!这天,去放疗的路上,利好走着走着转过头刚想叫“哥”,才发现史洋还落在远处。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前,低着头,脚步缓慢,身材单薄得风都能吹起来!利好站着好一会儿,史洋赶上来,神情疲惫地说:“我想喝水。”利好把水倒在瓶盖里,风一吹,水就凉了。史洋先喝一小口,然后慢慢地咽下去。喝完,又继续慢慢走。平常走四十五分钟的路,现在要走一个多小时。下午一点多出的门,晚上回来时已快六点。在楼下,利好去买菜,让史洋先上去。史洋说晚上他只想喝白粥,叫利好买自己吃的就可以了。
利好买菜回来时,史洋又躺在床上睡着了,脸上还是痛苦的表情。利好煲粥时轻手轻脚的,尽量不弄出声音,怕吵醒史洋。洗好米放上水插上电,然后边看火边看报纸。粥烧开了,把按钮打到小火。又坐在床上看报纸。把报纸缝都看完了,利好就下床去看粥煲得怎样,一打开盖,米都烂了,就拨下插头。然后拿出一个大碗来,把鸡蛋打进去,又放了很多矿泉水,用筷子慢慢搅拌,直到蛋清和蛋黄融合在一起,放到电磁炉里蒸。
晚上八点多,利好叫醒史洋。史洋睁开眼睛,表情茫然,像是没睡醒。挨着床头发了一会儿呆,才下床漱口。利好把小床头柜搬到两铺床之间,端过粥和鸡蛋。粥,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米水,米煮得烂透,用汤匙捞,却怎么捞都捞不起米来。鸡蛋也是,清稀得像是蛋汤。虽然是这样,史洋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小心翼翼地吞,尽量不惊动喉咙,可是每吃一口喉咙还是痛,就像在伤口上撒把盐一样,痛得要命!味觉也变了,吃下去的东西不知是什么味道。他吃几口又停下,休息一下再吃。现在对他来说,吃东西简直就是一种罪!吃着吃着,他突然间把汤匙扔在地上。实在不想吃了,想放弃!饿就让它饿吧!癌细胞想怎样就怎样吧!投降了!放弃了!利好见他把汤匙扔在地上,吓了一跳。史洋一向没脾气,就算生气的时候,也只是不吭声而已,从来没见过他脾气这么坏的。利好知道他很辛苦,也不逼他吃,说:“哥,吃不下就算了,等一下饿了再吃吧。”史洋仍然鼓着眼,一股牛气地坐在“饭桌”前。这时,想起了刘来丽跟儿子,才重又艰难地拾起汤匙。人在痛苦的时候最想家,此刻他多么希望刘来丽跟儿子在身边!他舒了一口气说:“明天星期五,做完放疗就回家吧,我想回一趟家。”利好:“好啊,那明天早点起来。”其实,开始的时候,史洋想一个星期回一趟家的。利好认为两人来回的车费加起来够花两个星期,所以不赞成每个星期回去。
星期五,史洋早早就起床,濑口,做张口运动,涂药水,再把东西收拾好,然后叫醒利好。出门时才六点五十分。天还有点黑,沿路见到,有些卖早餐的用力地蹬着三轮车,赶往目的地;有些已在路口摆开滩做生意,寒冷的晨风中,包子的滩的蒸气热腾腾地往上升,史洋看着想吃,可流不出口水,只好径直走过。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得很低,衣服往上提,向脖子后面甩,以腾出位置不让衣领碰到脖子。拉开的拉链的位置,风一吹过来,穿进皮肤里,很冷,于是,两手抱着在胸前。利好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跟着。走一会儿,利好停下来等他。走到绿化广场,史洋又要停下来喝水。这样,走走停停,来到医院已八点多了。
到了汽车站,保温杯里的水已喝光,利好拿着空杯子去开水箱又接了一杯。上了汽车,史洋口干的时候,只喝一小口,舔一下嘴唇,怕还没到站水就喝完了。一路上,史洋看着窗外的风景,心情稍为开朗一点,竟没有前两天那么困。经过两个小时的行驶,终于到站。一下车,史洋便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一刻不停地奔向公共汽车站。上了公车,人很多,刚好后面的双人座还有一个位置空着,利好说:“哥,你过去坐吧。”从前门走到后座,乘客们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们,史洋坐下时,旁边那位乘客看看史洋的脖子,马上起来,宁愿站着都不跟史洋一起坐。史洋的脖子像烧焦一样黑,有些地方还翻起焦皮,一般人看到会觉得怕。那人起来后,利好马上坐下去,免得下一站上车的人坐下来又起来。坐下后,用眼睛扫了一下看他们的人,那些人看到利好凌厉的目光,纷纷转过头。史洋转过头望着窗外,尽量忽略车厢内的眼光。真后悔刚才为了省钱而不打的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