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六叔虽然也能挥剑,但到底不是正经习武之人。面对北边野狼似的武士,左支右绌,反而要拖家丁的后腿。此刻王家六个人都已经被压制住。
崔琛见人在手心了,更有猫逗老鼠的兴致。慢悠悠的驱马上前,拿剑去挑车帘子。
车帘厚重,然而剑这么比上去,还是依稀可见一道暗影。
珠翠在车里便有些焦急。阿狸拉了她的手,令她稳住。
一面开口对外面说道:“我记起你了。”
崔琛不冷不热的“哦”了一声。
阿狸道:“你是那什么少年英雄,名叫什么来着?”
崔琛:……
“既然我该记得你,想必你是有什么令人记忆深刻的英雄事迹?”阿狸依旧是拖延时间的思路,“你说来听听,许我就想起来了。”
崔琛自认勇猛,比别的少年都更有资本傲然。他纵然不屑自夸,此刻却也下意识去想些自傲的事。
他十岁时出猎,马失蹄跌倒,他持剑独对野狼,毫无惧色。
他十二岁时随父亲上战场,匪首污言笑他年少,他纵马入阵,斩首而归。
……但他越想那些英武事迹,脑中更挥之不散的却是那日被人扯掉裤子打屁股。再好的修养也要爆胎了。
偏偏在那种强烈的屈辱里,还有一颗横空丢出来的烂白菜。他记起青州城街道上有一面鼓,那鼓只有他纵马出行时才会响起。他一贯觉得那鼓声威武壮行,行人纷纷逃窜避让令他得意。然而那颗烂白菜落地时他瞧见木桶后躲着的人惊惧厌憎愤恨的眼神。猛然觉得,这和那击鼓之人的表情,和那些逃窜避让的人的表情,何其相像。
他被那些他压根没有放在眼里的蝼蚁小民,厌憎愤恨了。他们眼里,他和野狼、土匪一样不堪和凶残。说不定还并称“青州三害”。
这些想法太败兴了。
崔琛挥剑去砍车帘,偏偏这个时候阿狸忽然说:“啊,我想起来了。那****在集市上纵马,践踏韭菜白菜,驱逐小贩妇孺时的身姿,当真十分威猛。”
她是故意的。
崔琛心里暴怒,但奇异的克制下去了,“跟我回家后,你可以慢慢的说。我会仔细听着。”
那些他没听过的难听的话,他会一句一句的,全部逼问出来。
轰隆隆的马蹄声就在这个时候隐隐传了过来。
阿狸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飞快探身对车夫道:“跑!”
车夫怔愣的时候,阿狸已经抬手拉动了缰绳。
崔琛比阿狸更早觉察到地面的震动。
北方局势动荡,常年战乱。崔琛跟着父兄上战场的次数多了,几乎枕戈待旦。凭马蹄声就知道来敌多寡和远近。
他才没有为这种小事拼死的觉悟。立刻打手势令护卫们撤退。自己则夹紧了马肚,探手进车厢里,想把阿狸拖出来。
……所以说这娃很悲催,他拉住了珠翠的手腕。阿狸瞧见,回头就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啃了一口。立刻就见血了。
牛车猛然间前行,撒蹄狂奔。崔琛几乎被带下马去,只能匆忙放手。
他又追了牛车几步,见漫山遍野的人冲下来,知道不能耽搁了,才愤恨的撒手,拨马逃走。
牛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阿狸和珠翠长舒了一口气。江南湿冷的朔风透窗而入。微微的刮骨,阿狸不觉就裹了裹身上的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