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珠从永和宫回来,看见李德全站在门口。
“万岁爷翻牌了?”
李德全的脸色不太好,沉默的点头,魏珠有种被忽视的感觉,他啧了一声,往里头走了两步,正想听听里面的动静,冷不丁响起一声尖叫。
那是凄惨的叫声。
像刀尖划过玉璧,嘎嘎嘎啦的响。
谁!谁在里面!
魏珠像受到惊吓的老猫,浑身的毛炸开:“万岁爷!”
李德全晚来一步,隔着魏珠往屋里头看,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
地上的人剧烈咳嗽,呕出两口血,娇小的身躯卷曲成虾米状,痛苦的抽搐着。
李德全低下头,一枚东珠咕噜噜滚到脚边,不情愿的停住。
“李德全。”
他猛地抬头,视线的尽头隐藏于黑暗中的男人目光冷冽如寒光,凝结成冰。
“奴才在。”
“如贵人以下犯上,贬为庶人,不得踏出关雎宫一步。”
李德全打了个哆嗦:“诺。”
地上的如贵人说不出话,皇帝一脚踢碎肋骨,骨头渣子扎进肺里连气都没了。
李德全叫小太监把人拖出去,不多时小太监回来,低声说:“人没了。”
上午还是趾高气扬的贵人娘娘,这会儿已经没了,热乎乎的尸体就停在关雎宫外,宫内的罪妃躲在窗户底下惊慌的张望着。
李德全站了一会儿。
万岁爷怎么发火了呢?
怎么就发这么大的火呢?
什么样的事至的他亲自动手?那必定怒不可遏愤怒到极点吧?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就是想不明白。
他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如贵人不是送汤给万岁爷吗?”
“万岁爷发了好大的火呢。”
“往常都不会的呢。”
是啊,往常都不会。
对于宠爱的女人皇帝抱有近乎溺爱的宽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变呢?
电光火石间,一点灵光闪过。
拔腿就跑。
魏珠手持画卷,迎面撞上满头大汗的李德全,眉头一挑,低声道:“你不是送如贵人去了?”
李德全摇摇头,伸手要过画卷,纸上沾染肉汁汤汁,他呆呆的看着,思考了好一阵,在魏珠快不耐烦前说话了。
他叹了口气,气息绵长而怜悯。
“真可怜啊……”
也不知是在说谁。
魏珠皱眉:“你神神叨叨说什么呢?”
他摸不着头脑。
“万岁爷叫你做什么去?”
“修补画卷啊。”
“那你还不去?”
不是你叫我停下来的?魏珠气的半死,又不想和李德全争执,嘟嘟啷啷的拿着画卷往外走,边走边看:“没个人脸的画……说起来好像在哪见过……”
听见哐当一声,身后挂来一阵风,黑色的靴子丢出去老远,对方抓紧他的肩膀,咬牙切齿的问他:“你在什么地方见过?”
“啊?”对方的表情太过吓人,魏珠完全愣住了,过了两息的功夫,才回答李德全的话:“跟四福晋一块儿进来的……身形和气度像……”
“她像如贵人吗?”
李德全用了一个好的不语,魏珠一惊:“七八分像。”
李德全点点头,松开手,风一样的跑进乾清宫里去。
魏珠留在原地,气的浑身哆嗦。
梦?
梦。
有什么是比做梦更糟糕的?那只有一日重复一日的噩梦了吧?
皇帝又一次重复的踏上台阶,他想要阻止自己的举动,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不想见见她?
见见她吧
他想。
发自内心的想法化成无声的催促,男人和往常一个走到熟悉的书架后。
花香。
来了。
伸手拽住一截衣袖,紧接着响起少女娇软的惊呼,出自于本能的上前接住对方,仰望天光,视野里的脸庞清丽绝伦。
“抱歉。”
“啊?”
少女从他身上试图爬起来,她的指尖挽留一丝流光,掠过男人灼热的眼角,慢条斯理的梳拢散乱的发丝。
她将手递到男人眼前。
“你喜欢她?”
他握住那双手,只觉得触手软化柔嫩形同软玉:“我喜欢她。”
对方叹气:“你是皇帝啊。”
他点头:“朕是皇帝。”
对方走到楼梯口,转身招手:“你过来。”
往前走是个突出的小平台,不知是哪个带来藤蔓的种子,久而久之,墙缝里顽强生长的绿枝爬满窗台,他们坐在盛开的迎春花里。
他听对方抱怨:“春天的时候总有虫子进来呢。”紧接着是嘟嘟啷啷像小鹿一样可爱的话语:“我比较喜欢红梅。”他侧目,视野里对方樱色的唇绽放出妖娆的笑容,充满恶意:“把宫女血灌注到梅花里,等冬天来了能开出好多的血梅呢。”
她炫耀起来:“我在宫里种了好多这样的梅花呢。”
她又叹了口气:“你怎么不说话呢?”
注视的目光褪去灼热,伸手接住阳光,男人眺望着乾清宫的方向:“朕在想她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种满血梅的?”
不……
少女赌气的嚷嚷:“那便堆满金银珠宝珍贵玉器吧。”
男人奇怪的看她:“你喜欢?”
得到对方回应的少女眸光一亮,连连点头:“喜欢!”可是在她说完后,男人便挪开了目光,他摘下一朵迎春花,黄色的花瓣娇嫩纯洁,这吸引了他的注意,嘴角边沁出一丝浅笑。
“你想谁呢?”
“我在想她。”
少女的裙角卷起风,绝色的面容陡然放大,她指着自己的脸说:“你在想这张脸吗?”
樱唇轻启吐气如兰,微熏的眸光波光潋滟,宛若妖精般诱人。
男人眯起眼睛,像慵懒的狮子懒洋洋的舔舐毛发,丝毫没有打量猎物的意图:“我在想她。”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少女不死心,鼓起腮帮子,这使得她看起来颇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她张开嘴,发出“呼呼”的猫儿叫,恶狠狠的说道:“她死啦,你找不到她了。”
她想要看到男人被激怒的表情。
到底有多少次了?
已经数不清了。
男人扬起头,脸庞承接阳光,梦境里的天空碧蓝如洗,白云悠悠飘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忽然开口说:“朕坐拥四海八荒,万民臣服,但凡朕所想所思必然能做到。”
昔日的鳌拜索额图吴三桂,妄图阻碍皇帝的统统变成了历史的尘埃,多么狂妄的话啊,大概是出生的时候比旁人的运气好一点再好一点,好了好多点才能投胎到皇家吧?
少女停下挠耳朵的动作,喃喃:“这可不是命好啊。”
男人颔首,赞同:“朕的哥哥――关雎宫皇贵妃所出之子,不过满月便被册封为亲王,若他活着,今日做皇帝的便不是朕了。”
“他死了。”
“是啊,他死了,所以朕是皇帝,朕一直都在做到想要做到的。”他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可直到今日,才惊觉原来还有皇权做不到的事。”
“皇权做不到的?”
他撩起少女的发丝,温柔的别在耳朵,双手捧起对方的脸庞,轻轻落下怜爱的吻:“朕想再见你一面……”
春风拂过少女的面容,展颜轻笑,璀璨如桃花,隐约间带着一丝恶意:“那可做不到呢……”
一道利箭急射而来,黑暗里看不见射箭的人,在无数次阻止无果后,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表情,温情敛于深渊,他的眸子近乎冷淡的颜色:“朕想救你。”
地上的少女肢体抽出,红色的血迹渐渐扩散。
无数次。
每一天每一次,该是怎样一种折磨啊?或许是惩罚更或者是令他无法遗忘的提醒,日复一日的梦折磨着男人的心。
他缓步而行。
梦境坍塌。
光影交织的边界,她再度出现等待下一个梦境的到来。
甜美的笑容隐隐约约饱含恶意,清澈的眼眸宛若星辰,眸底的嘲弄层层叠叠荡漾。
他恍然大悟。
终此一生,都将无法摆脱她的存在。
除非死者苏生,时光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