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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父母四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徐再思《水仙子·夜雨》

(一)

五点半下班,直接驱车至洪塘姚江花园探望父母。抵达父母家时,已经六点多了。天,微微暗了。

进屋,家中寂静一片,昏暗一片。老父老母早已经进入了睡眠模式。屋子里,窗幔拉得严严实实的,老两口似乎特别害怕有光偷偷地潜入室来。我轻轻地按了一下按钮,光,瞬间照亮了屋宇。老父老母渐渐地醒了。老母亲老眼昏花了,半睁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你啥人啦?”声音有气无力。

“我是儿子——伟忠啦。”我大声地回复道。老母亲耳朵很多年前就已经很背了。

“哦哦。你来了?”老母亲应了两声。眼睛微微地转向窗外,若有所思。突然间又问了一句:“儿子啊,现在是天亮(白天)还是夜到(夜晚)?”

“阿姆啊,现在是夜到六点多点。”我听了,苦笑了一声。

人到了晚年似乎对“日子”的概念越发模糊了。双休日、节假日、生日等等,对他们而言,统统失去了意义。对我父母来说,那一天天都是难熬的“日子”。他们被困在一个极其狭窄的天地里,动弹不得,静静地等候着岁月老去。

我有时会想:我父母已颠倒了晨昏,颠倒了时光。可也颠倒了人生否?

(二)

一把钥匙,可开一扇门不?

星期天上午,又赴姚江花园去看望年迈的双亲。打开房门,一股浓重的气味扑鼻而来。这味道,于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在医院里,在敬老院里,在腐败的市井营舍中,到处都充斥着。这一周来,我忙于工作,忙于应酬,有五六天没来看望他们了。房间里又变得凌乱不堪,空气也开始混浊了。

房间里,老母亲独自躺在床榻上,半寐着;老父亲则在起居室里倒腾着什么。只见他一会儿摸摸上衣口袋,一会儿又拍拍裤子下兜,一会儿在沙发底下翻腾,一会儿又跑到写字台前打开抽屉寻找什么,身体跌跌撞撞,动作沉而无力,一副随时都可能倒下去的样子,只有双手在不停地动,口里念念有词。

这场景,我太熟悉了。我知道一定是我老眼昏花、丢三落四的父母亲又把家里的钥匙给丢了。

搀起老父亲的胳膊,扶他在沙发上坐下。

“是丢钥匙了吧?”我轻轻地问道。

“嗯,”父亲停顿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前几天,你阿姆在外面晒太阳,不知怎么把钥匙给弄丢了……”

“今天,原来挂在我脖子上的钥匙也寻不着了。”

“阿爸,你不要着急。我等会儿再给你找找。找不着的话,明后天再给你们配两把吧。”我笑了。这样子的话,我不知道一年里要重复多少遍。

场景一再重复,结果总是一样——找,那不过是借口和安慰而已。

只是钥匙配多了,总会在心里犯些嘀咕:那么多把钥匙,可有哪一把能真正打开早已尘封了的锈迹斑斑的生命之门?

或许那些失去的,远去的,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三)

安静的时候,我也会考虑一些“无厘头”的问题,譬如,人在晚年对“走”“归”的心境究竟如何?是如很多书籍所渲染的那样,坦然、宁静、从容、安详、解脱吗?于我,看多了父母年年月月在医院的进进出出,看惯了父母丸药膏剂的须臾不离,明白那个所谓的“视死如归”在现实生活中是断难实现的(若说有,也是极少数吧)。处在晚境的老人,除了守候昏黄的岁月,期盼如水的亲情外,心里面还期望什么?

星期六,对我来说是个例行的日子,不管有多忙碌,我都会抽出时间去看望寡居的二老。9月18日是中秋小长假的最后一天,超强台风“莫兰蒂”肆虐甬城后渐行渐远。这三四天风雨相伴的日子,他们过得可好?生活的磕磕绊绊是否依然?手机铃声倒是没再响起,然而悬着的心却始终没能放下。早上九点多,在忙完自己家里的事务后,我带着一盒月饼、两箱牛奶又去父母家里了。一进门,依然是窗幔满遮,暗无生气,父母亲两人木然地坐在沙发上不言也不语,只有钟点工阿姨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的。“这几天还好么”“还好。”“药吃过没?”“吃过嘞。”“胃口还好吗?”“还好。”“人有啥难过吗?”……

简单、枯燥的寒暄后,就是打扫、清理环节了。这样的情节,总是反反复复地出现,如同我父母,日复一日地过着苦难日子。

在打扫卧室时,突然从梳妆台下扫出一本银行存折来。打开一看,原来是母亲的失地农民补偿金卡。再仔细一看,存折里的余额只有区区的几元零头了。我明白了,在发“薪水”的那个日子,我那患精神宿疾的老母亲,手拄着拐杖,一路蹒跚去银行网点把存折里的“所有”整钱悉数取出来了。我拿着那本存折,径直走到老母亲的跟前。

“阿姆,你又把银行卡里的钱全取出来了?”

“嗯嗯。”

“你们平时看病、买东西、交水电费,我都会帮你们办好的。平时里,你们的零花钱用不了多少,身边有个两三百块钱够了啊。没必要把钱都取出来啊。这样不安全的。”我在老母亲耳边使劲地劝说着。

“钞票,放在我身边,我心里踏实。”

那一刻,她笑了,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在一旁,我也笑了,却无言以对了。

钱,可是她的“另一个孩子”“第二生命”?我真的不知道。我总是纳闷:纵有再多的钱,它能追回那逝去的岁月、宝贵的年华吗?

(四)

入秋后,天气渐渐转凉了。洪塘老家,似也进入了“多事之秋”。原本身体就不怎么健的老父亲,在历经夏秋之交后,身体接连出现了状况,多次调理,仍不见好转。秋分后,更是出现了厌食、呕吐、腹部压痛等明显症状,病体更加糟糕了。9月23日,老父亲因肺部感染等综合征,住院治疗了。这些年,医院进进出出,那儿成了我父母离不开的第二个“家”了。

父亲住院了,偌大的房子一下子空荡荡的了。一向依赖老父亲的老母亲,这两三天过得可安宁?9月25日(星期天)一早,我开车去看望独居家中的老母亲。进屋时,八点还不到,老母亲独自一个人在用早点。抬头,问我:“阿爸还好吗?阿爸啥时候出院?”在得到我否定的回答后,她讪讪地说道:“等会儿你去医院,带上我哦。”在九院住院部,我老母亲坐在病榻边,拉着父亲的手,抽泣地说:“老头子啊,你生病住院了,屋里头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冷冷清清、孤孤单单嘞。”说完,两老流下清泪两行。身旁,护工阿姨、我,默默无语,唯有悄悄地望向窗外的秋日。

这就是我的双亲!中国南方农村典型的老两口子,没有多少文化,没有什么社会地位,没有多少财富,犹如这广袤原野里的小草,顽强地屹立于岁月的长河里。两个人,争吵了一辈子,也相互陪伴了一辈子;痛苦了一辈子,也携手了一辈子;风风雨雨了一辈子,也温暖支撑了一辈子。到了晚年,彼此扶携,不离不弃;抱团取暖,共迎风雨。这一路,至少,始终有你!

晚六时,斜阳西沉,我驱车九院去接老母亲返回姚江花园(白天,老母亲执意要留在医院陪护老父亲)。老母亲坐在后座,一头银发,面容异常祥和,安安静静的。身边,只有那根已有些变形的木拐杖,伴随左右。

天色渐渐暗淡了,车内洒满了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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